第351章 君臣斗心

  第351章 君臣斗心

  太極殿東堂。

  朝臣議事的時間已經過去,皇帝元恪留下幾位大臣及門下省的心腹文官,接下來要議伊闕山石窟的營造,太學石經的找回、修復,及城北的北郊祠、城東迎春祠等禮制建築的重建。

  大臣有八人,分別是太師元勰、太傅元詳、車騎大將軍元羽、禁軍統帥於烈、司州牧元嘉、解雍州刺史職剛返回洛陽的任城王元澄、才接替尚書令職的穆亮、尚書左僕射源懷。

  門下省有四人,分別是三名侍中元懌、元暉、甄琛,及黃門侍郎尉窈。

  元暉、甄琛負責這次的議事記錄。

  尉窈則在天子跟前侍奉筆墨。

  眾臣正對崇儒尊道表達各自的想法時,殿外值守的於忠把壽春營武官帶進來,報信的武官滿身土塵,痛哭稟告:「儀同三司王肅將軍……病逝!」

  什麼?!

  殿中之人幾乎全瞠目錯愕!

  連呼吸也霎那凝滯!

  至於這些人里誰的確在驚詫,誰早預測王肅有此結果,只有他們自己知曉。

  不管假意還是真的惋惜王肅,這種情況下仍一心二用,窺視皇帝是何反應的元勰與元澄,堪稱兩隻老狐狸。

  因此,他們沒錯過皇帝和尉窈相互傳遞的一眼。

  老狐狸心奇不已。

  天子嘛,多思多慮正常。

  可尉窈是怎麼回事?能在這個間隙接住皇帝的一眼,如果不是巧合,那可就有意思了。

  皇帝哀痛王肅之逝,無心繼續朝議,臣子們告退。只有尉窈暫留,歸整文書,清洗筆墨。隨皇帝一個手勢,進來侍奉的宦官、侍衛止步,退回到門口位置。

  「王肅一死,六輔廢三。」元恪煩悶不已,王肅突然病亡,打亂了他要除掉元詳的計劃。

  他原本籌劃年底以前「六輔剩三」,但剩下的該是元嘉、元澄和王肅。

  結果王肅命短,成了三廢輔之一,那麼別說今年,就算明年,他都不能殺元詳了,即使收集對方足夠多的罪證!

  不然他才即位兩三年,病死二輔、再殺二輔,加上北境數州的大旱災,朝野上下將怎麼看待他這個君王?到時誰都替他背不了暴虐寡德之責!

  早知如此,真不該把王肅調去壽春。

  如今的尉窈不需皇帝把話講透,就能悟到皇帝在憂心什麼。

  皇帝不想背惡名,有話不明說,她不行,必須明述對策,還得小心措詞,避免「誅、殺」等狠毒字眼。

  「陛下勿憂。今年不能『逐』元詳,明年未必不可。臣薦二人入朝,或可引為助力。」

  元恪:「誰?」

  「陛下的舅舅高肇、高顯。」

  元恪面上無喜怒,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緒,他看著尉窈道:「細說。」

  尉窈邊思量邊回答,為了把這種突然遇到難題,斟酌而答的姿態、表情做自然,她對著銅鏡練習過上百回。

  「高肇、高顯為文昭皇后的兄弟,是陛下母家的長輩,理應赴京封公授爵,並被陛下信任,授以要職重用。」

  「入朝即恃寵,自有世族、朝臣察覺風向而依附。如此,便可分元詳把持朝政之權,降低他宰輔之首的地位。這一步的目的,是為了提前控制朝野輿論。」

  「臣再薦一人回京,冀州刺史……高陽王元雍。此舉是為了防備高肇、高顯初拜高官,短期內被世族嫉妒,尤其元詳勢力的排擠。元雍也是陛下的叔父,他回京,理應任元詳空出的司空職,或元禧空出的太尉職,如此,可再分走部分曹署的庶務,令元詳積蓄勢力更加困難。」

  「這期間,臣和王顯多多搜集元詳的謀逆證據,以備隨時使用。」

  尉窈說完,沉穩裡帶著恭謹,等待皇帝准許或斥責。

  謀士的效忠,不僅頸上懸刀,腳下也如履薄冰。她已經走上這條路了,再難都必須向前闖!既然前世知曉的大奸臣高肇遲早得入朝專權,不如由她提出主意,讓對方早來。

  要是來晚了,困難處境都由她受了,然後由著高肇一族的勢力來享福嗎?

  「可。」元恪點頭。

  尉窈的謀臣路,險險又邁前一步,她揖禮告退,即使背對著皇帝,即使出了東極堂,也不敢顯露分毫的輕鬆和志得意滿。

  高高在上的天子確實注視她背影。尋找舅舅和其家人,並護送來京的命令,他只秘密下達給王顯,如果順利,應該在來洛陽的路上了。他的本意僅是抬舉母族姻戚,卻因王肅突然病死,舅舅一家成為對抗元詳必須使用的棋子。

  「尉窈。」元恪不得不承認,剛才的某一息,他忽生殺掉此女的念頭。

  因為她的應變能力,超越了他!

  讓他心生危險。

  然而又一想,她獻的計策條條清晰,目的明確,不藏不掩,這不正是心腹謀士該做的麼?

  倘若他容不下尉窈,身邊儘是甄琛、元暉等能力不足,諂媚有餘之輩,恐怕很快就回到即位之初的艱難,自己獨行,如履薄冰。

  「尉窈。」

  這次的輕念,皇帝語氣里已無殺機。

  次日,門下省、中書省、尚書省聯合太師、太傅共商共議對君王母家族人的爵位冊封。

  調元雍來京的詔令很快送往冀州,整日醉酒虛擔司州牧官職的元嘉適時清醒一天,薦一名叫酈道元的罪臣擔任冀州鎮東府長史。同時發出的詔令,還有宗室大臣元珍昇平東將軍,急赴壽春大營的任命。

  朝廷對王肅的後事定下禮儀安排後,方告知陳留長公主和王肅的子女。

  元貞君久坐出神,直到天黑,才有心情稍稍飲食。

  保母竇氏與侍女符莊擔憂至極,一直陪伴在側。

  元貞君:「我以為和他夫妻緣淺,早想開了,沒想到還是難過。現在才覺得,異地相隔,總也不見,好過無法再見。」

  她捂住臉,終於哭出聲。

  竇氏陪著哭。

  符莊理智,提醒道:「長公主明日去延賢里一趟吧,王肅將軍的次女、幼子,名義上仍稱公主為嫡母,不能不管。而且那邊府宅的下人,也需公主管束,莫在這種時候做些奴欺主的蠢事,到時損的是公主的名聲。」

  有事情做,令元貞君的傷心分神。

  城南勸學裡的文雅精舍。

  謝摯得到前夫病故消息時,又晚一天。

  她拿出當時王肅還她的手帕,上面繡有四句詩……針是貫線物,目中恆任絲,得帛縫新去,何能納故時。

  「針是貫線物,有眼,空心。」

  謝摯燒掉此帕,一滴淚都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