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緣
皇帝元恪仔細閱看七弟的筆記,捋順通篇意思後,把通假之字、畫圈替代的,全在旁邊以硃筆標出本字,附評語「有進步」,然後吩咐寇猛:「召任城王來見。」
元澄進入宮室,走路間不大得勁,行禮後說道:「陛下恕臣失儀,臣前日在城西通商里遇刺,腿上著了一刀。」
元恪眉間隱怒,問:「可抓到活口?」
「陛下放心,抓到了,正在我府上審問。」
「朝中政事指著從叔祖輔佐,以後再訪問民情,一定得多帶隨從武士。」
「臣遵命。」
「朕突然想起皇宗學、宮學徵召誦授講師一事,進行如何了?」
元澄得有十來天沒過問此事了,他稍微猶豫,如實回道:「半月前,臣就此事問過國子祭酒劉芳,宮學新批選中的宮學生多來自齊興郡,這批宮女大多知訓詁,能誦基礎經義。然而應召名錄上的女講師年紀都尚輕,均是首堂課便被宮學生的提問難住了。陛下放心,臣已讓縣署對所有應召講師進行初步考核,而後再進宮學講經。」
元恪:「皇宗學呢?」
「考過一次,成績和年考時差不多,沒有退步。」
那就是沒有進步,還是每天逃學!
元恪沉下臉斥責:「恢復禮制、營建國學諸所一直是先帝夙願,可惜府庫民力總因戰事、京城營造而耗費,先帝知曉你們的為難,所以極少催促過問。」
「但皇宗學、宮學一直在皇宮裡,諸學官卻日日懈怠,不求方法履行教授之務,反將難教、厭學等劣行怪到無知頑童身上!可恨、可惡!」
「你去跟諸學官說,朕不會如先帝一樣縱容他們,誰敢寢廢墳典經卷,朕就廢誰!」
元恪句句氣惱,最後把七弟的筆記擲向任城王:「拿去看看!元恌跟民間一儒生學了一個時辰,就主動寫出平日難懂的筆記,此儒生有句話說到朕心裡了……講學的目的,不是比誰誇誇其談,不是比誰肚中的知識多,講學的目的,是讓聽講者能懂,且願意繼續聽講!」
元澄鬱悶出宮,天已經黑透,府中長史李宣茂率武士來接,稟道:「僕射,有個殺手開口了,并州口音,他提出條件,先接他一家老小來洛陽,見到人後就招供誰是主使。」
「并州人?哼,十有八九是元丕老賊。繼續上嚴刑,審死拉倒。」
李宣茂應「是」後繼續講述:「我也懷疑背後的主使是元丕,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估計這麼多年,他一直記恨當年是僕射施奇計,誅殺他二子元隆、元超。」
「屬下去年偶然間聽說恆州平城內,有一『秉芳諜人案』牽扯到昔日穆泰、元隆那場叛亂,所以我去了趟廷尉署,還真問出些消息。秉芳早先的主家是元丕,元丕被廢為太原庶人以後,秉芳仍有餘貲在平城經營。」
「秉芳的最後一樁大案,就牽扯穆泰。」
「穆泰的舊勢力從未放棄給此賊報仇,一直通過秉芳尋找當年活捉穆泰的勇士是誰,還真讓那伙諜人查到了,但是送出的消息,落到了平城崔氏族人手裡。此諜信是何內容,廷尉署沒給屬下看,不過我總覺得『秉芳』二字從哪聽過,於是又跑了趟縣署,查出幾個月前死去的女尼僧芝,俗家姓名就叫胡秉芳。」
元澄甩下頭,又是女尼,又是僧芝!
元澄嘟念道:「元丕,僧芝……嗯,明白了,元丕一直藉助尼寺積蓄、保存勢力,估計他廢為庶人後,秉芳的主家其實是女尼僧芝!此尼幸虧死了,否則不知道要攪動多少是非出來。」
夜半,元澄睡不著,閉著眼回想當年奇襲恆州平叛的事,當時他讓治書侍御史李煥到達平城後,想辦法找一位叫「趙芷」的婦人相助,趙芷是先帝親自考核武藝後封的「猛士」,活捉穆泰易如反……
元澄陡然睜開雙眼,坐起!
想起來了!
前天提醒他周圍「惡狗多如芝麻」的婦人,是趙芷!
「哎呀。」他捶下自己額頭,招攬人才的大好機遇錯過去了。不行,不能錯過去!元澄左腳穿右鞋,右腳光著大步出屋,喊:「速讓李宣茂來見我。」
「咚——嗡——」
「咚——嗡——」
現今的洛陽城,寺院夜半的鐘聲遠不如平城聒噪,尉窈知道這是受先帝下達的「都城制」所限,待新帝親政後,這項限制僧院建造的政令將會一年年形同虛設。
待飄渺的鐘音過後,她繼續沉浸心神讀書。
「假樂君子,顯顯令德,宜民宜人,受祿於天,保右命之,自天申之。」
這首詩叫《假樂》,屬《大雅》部。尉窈一直遵循著兩天一課的進度,如果落下了,即便通宵熬夜也得趕上。
松林別院南邊的尉彝府宅里,尉茂也在秉燭夜讀。
「假,嘉也。宜民宜人,宜安民,宜官人也。《箋》雲,顯,光也……」
無論遷往洛陽的路途還是到了洛陽的家,尉茂始終堅持兩天學會一詩,他要娶尉窈,就不能不懂她所懂,他要娶尉窈,自身得為良配,不能只倚仗祖先的榮耀和富裕家產。
尉窈:「干祿百福,子孫千億,穆穆皇皇,宜君宜王,不愆不忘,率由舊章。」
尉茂:「宜君王天下也。《箋》雲,干,求也。十萬曰億……」
滿院的石榴樹,院牆外的翠竹,別院內的松,暫時隔開兩人的相見,但是夜半誦詩的接句,卻在抗衡阻隔,述說著無論怎樣隔也隔不斷的巧緣。
有些緣美好而真誠。
有些緣則是孽!
城南洛水北岸,春紡巷,宗甸家。
清晨,蓬頭垢面的宗隱被雞鳴聲、紡車聲吵醒,他的弟弟妹妹打開房門,他阿母渾氏端進來飯食。
宗隱把頭蒙在被子裡嚷:「我不餓,不吃。」
渾漁娘:「真想餓死自己?行,那我可白打聽到尉女郎的消息了,不用告訴你了。」
宗隱撲到阿母跟前撒嬌乞求:「我好好吃飯,不,我先去梳洗,阿母等我。」
「羞,羞。」他小妹刮著臉蛋笑話他。
渾漁娘把小女兒宗季福抱進懷裡,嘆著氣道:「唉,看來咱家無論如何也得娶那蔭戶女了。」
宗季福仰著小臉問:「為什麼?」
「因為啊,人家也搬來洛陽了。」
宗隱衝進門,驚喜至極:「阿母說什麼?阿母說誰搬來洛陽了?」
都城制規定:城內只留一座建永寧寺的地,郭城內只留一座尼寺的地,其餘的都得建在城郭之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