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張文芝死
背著月光的高壯身影幾乎把門口堵死,有種人,僅憑說話聲就能判斷其武藝高強,心如冷鐵。
「張文芝,出來。」
「去……」張文芝脫口要問去哪,想起薄木牘上提醒的「閉口」,便把問題又咽回去。
她跟著這人走窄道,又穿過樹植特別多的仄廊,所經之地越思量越覺得陰森。不行,她害怕,她開始放慢,和前頭的人拉開距離。
前方的人停下了,出聲問:「張文芝,遷都後,奚官署的灶屋除了你,還有誰去過?」
張文芝:「雖然只有我去過,但……」
「那就是只有你去過。你為女史這麼多年,該學會不問你的,休要多嘴。」此人喉嚨間輕「嗝」,為難著,似自語:「我也不忍心啊,唉,怎麼問你好呢?」
什麼意思?張文芝戰兢之餘,加緊琢磨薄木牘上另外的二字提醒:速逃!
閉口、速逃……是提醒她不僅要閉嘴,還得能逃則逃、不逃就會死嗎?可她現在身處哪裡?往哪逃?不不不,她一定跑不過這個陌生男子的。
「有字的木牘。」前方之人忽然轉過身,講出這突兀的五字。
張文芝根本來不及思索,倒吸口氣!此人怎知她憩屋裡的木牘?
「唉,沒錯了,真是你。」薛直孝重又背對著張文芝,走出仄廊,做了個手勢。
叢生的樹影里立即出來幾名虎賁武士,先用泥使勁往張文芝的嘴鼻里塞,她的劇烈掙扎絲毫無用,就這麼被抬起,抬到這院落的井邊。
撲鼕。
世上再無張文芝,可憐她至死都沒明白,她憩屋裡的木牘留字,是坑她的陷阱,是誤導薛直孝的手段,而非救她的警醒語。
薛直孝耐心等著,等井裡頭沒有動靜了,才叫這幾名心腹虎賁把張文芝的屍體鉤上來。「你們去找元刺史,把刺史叫來就行,別多話。我自己在這站會兒。」
「張文芝,你要怨就全怨我吧,多怨我一分,就少怨殿下一分。身為臣子啊,不就得為主子干髒活,讓主子的手始終乾淨麼?」
暗處,斛律參僚屏著呼吸竊聽,可惜薛直孝說完這幾句後便一直沉默了。
很快,元刺史趕來,薛直孝迎上去說道:「張文芝無故逃跑,我們堵截她,誰料她竟然跳井,等撈她上來已經晚了。」
「她死前可有說什麼?」
「都沒帶到審她的地方呢,哪說過什麼!唉,好似我等逼死她一樣,回東宮我怎麼向太子復命啊。罷了,明早我回洛陽,還得勞煩刺史多多照顧趙侍從。」
被薛直孝假意關心的趙修正陷在魘夢裡,夢裡的他走在平城宮,他想找小元恪,可是怎麼都繞不出高牆。
「殿下!」終於醒了。失去的記憶隨著趙修的清醒重回他腦中,可怕的是,在刺史府這段時間的事,他恍惚了,拍幾下腦袋,還是記得零零碎碎。
他疑惑自語:「我……回過舊宮?」
次日一早,尉窈跟往常一樣去學館,上課,誦詩,待這個月的月聯考過後,她才猜測到張文芝已經成了她的替死鬼。
此為後話,暫不多說。
尉茂、尉景、武繼三人一起來的學舍,三人眼眶發烏,跟一宿沒睡似的。尉窈和他們打招呼,尉茂一看她就想起昨天那塊手帕,生氣不理睬她。
尉窈沒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
夫子沒來的時候,學舍里一向相互交頭接耳,原先是只有尉窈珍惜這點時間或練字或背書,現在尉茂、尉蓁、尉菩提都如此。
武繼打個哈欠,看著曲融的空位置,想起一事,問尉茂:「你是不是快要多個從弟、從妹了?」
曲融剛好這時候來,一館奴緊跟在曲融後頭,喜眉笑眼地跟尉茂說:「郎君,尉參軍遣人請郎君回去,參軍添丁啦,郎君添一從弟。」
「哦?」尉茂一掃熬夜的疲憊,把剛放到石硯里的松煙墨拋給武繼,夸句「好嘴」,歡欣起身,朝尉景扔下句「替我告假」,走在館奴前頭離開。
尉景則朝武繼扔下句「替我倆告假」,去攆尉茂。
曲融的情緒翻騰如浪,查德知長姊生產,且生的是兒郎,他狂喜不已,可明明是他親姊生兒,他卻沒資格去探望,尉將軍也沒想著讓館奴順便告訴他一聲,多麼可笑!
自家視尉將軍為姊夫,可人家從未視自家為親戚。這就是妾的命運,一家出了這麼個妾,全家都跟著下賤!
宋夫子還是在卯時一刻至,得知尉茂、尉景告假後,他見其餘弟子都到齊,便提前講課:「今日學詩《蒹葭》,尉窈起詩,會者跟誦。」
尉窈稱「是」後,由序起詩:「《蒹葭》,刺襄公也……」
尉蓁、尉菩提跟誦:「未能用周禮,將無以固其國焉。蒹葭蒼蒼,白露為霜……」
不會此首詩《序》的學童多,但不會此首詩的幾乎沒有,眾童齊誦:「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下第一堂課後,武繼和尉簡、尉戒之兩個小夥伴嘀嘀咕咕去茅房,回來後這仨人賤氣地分別向尉窈、尉蓁喊:「所謂伊人,尉窈——尉蓁——」
曲融冷嗤,蓁同門配稱為「伊人」,尉窈算個屁!杜夫子早預測了她的命運,學得越好,越是做妾的命。等著吧,等尉窈做了妾,她一家人就也全受她拖累,變成下賤人!
中午散學,尉蓁跟尉窈走同個方向,尉窈問道:「你去逛坊市嗎?」
「不是。」尉蓁調皮地撅下嘴,嘴角控制不住在笑,挽上尉窈的胳膊講:「我去禮學街,看能不能尋些典籍殘卷。」
禮學街時常有太學的貧寒學子擺攤賣文章,要價比竹笈街便宜許多,缺點是易有錯字、錯句,或是塗抹修改。
尉窈明白了,她先看後面無人,才問:「你是和步學子一起去吧?」
尉蓁點頭:「可是太學那邊有我家的店肆,我怕被哪個多嘴的看到。」
尉窈得意拍下胸口,晃著小腦袋說:「唉,那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吧。」
「嗚,阿窈你真好。」
「你和步學子又不是只圖玩耍,我當然願意陪你啊,再說了,我也喜歡尋古籍殘卷。」
尉蓁用額頭輕輕頂一下尉窈的額頭:「我懂你意思,放心吧,我不會只陪著他用功,知識學到自己手裡才叫本事。」
有人以學習為快樂,有人卻覺得只要不學習,其餘皆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