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尼瑪不同他們這些人。
一到益州,除了和他們一樣按部就班地去建設工廠,剩餘的時間倒沒泡在同福食肆的分店裡,亦或是遊歷大唐的美好山河,亦或是像其他人那樣,在山裡撞運氣,看看自己能不能也撿到一隻滾滾。
這樣一來不就和正陽公有共同話語,能攀上關係了?
向正陽公請教如何養滾滾,這是很理所當然的一件事吧。
只是…運氣好的,沒碰見滾滾。
運氣差的,碰見是碰見了,剛準備拐走它,要麼滾滾就是一撅爪子、撒丫就跑,要麼就是把人給揍一頓,咬斷胳膊、腿的,再轉身逃走。
所幸是沒出過人命。
滾滾這種生物這麼凶,不少人望之卻步,可還有不少人抱著不該有的希望。
格勒尼瑪一開始就沒抱過這樣的希望,他來到益州後的第一時間就是琢磨著怎麼買房,求爺爺告奶奶,才終於在益州城內拿下一個院子。
除了吃飯、工作,他幾乎從不離開那裡。
一路走過去,扣動柴門小扉。
吐蕃打扮的侍女打開門,迎他們進去。
外面是益州小屋的模樣,可裡面就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新天地,到處都是吐蕃的痕跡,偶爾會有一些大唐的痕跡,都被尊崇地擺放了起來。
等到書房,就又不一樣了。
又變回了滿滿都是大唐痕跡的模樣。
這些商賈們見到那位躺在床榻上的格勒尼瑪,微微一愣——這位格勒尼瑪大人,和他們往日見到的形象不太一樣。
大唐是他們所見最強大的國家。
自然…就會讓他們心生嚮往,而這心生嚮往,自然就會模仿起大唐人,從最簡單的,學他們怎麼穿衣打扮,然後是怎麼走路說話、怎麼吃飯、怎麼娛樂……
有些機靈的商賈,甚至能學個十成像,不主動說出來,幾乎很難有人分辨得出來。
格勒尼瑪是唯一一個例外。
他不學大唐人,漢話也說得粗糙,口音也一股濃濃吐蕃味,穿得也是吐蕃的衣服——只是料子是大唐這邊的好料子。
「你們可算是來了?」床榻上的格勒尼瑪抬起頭,看著他們,招了招手:「快坐下吧。」
侍女替這幾位拉扯過來凳子。
幾位商賈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和往日表現不同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穿著漢人衣裳的緣故,就連那彆扭至極的口音都沒有了。
「格勒尼瑪大人早就知道我們要來?」那個提議說要過來的商賈開口,驚疑不定,看著旁邊的友人,不知道該不該坐下去。
「坐吧坐吧!」
格勒尼瑪也坐直了起來,擺著手,再一次招呼著他們坐下。
等這幾人都走下後,他才再次開口:「也不是早就知道了你們要來,而是一直在等著你們過來。」
一直在等著他們過來?
這幾個商賈迷惑,這…和早知道他們要來,有什麼區別嗎?
「我要等的不一定是你們。」格勒尼瑪又開口解釋了一句,擺了擺手,雲淡風輕。
這讓商賈們更加迷惑起來。
格勒尼瑪對準其中一個人,微微一笑:「還記得前段時日,喝醉了之後,我同你說的那一番話嗎?」
那個人點點頭。
這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那一番話,導致了他們今天過來。
「這一番話,我不止同你一人說過。」格勒尼瑪搖了搖頭,感慨了一聲,「我還是同許多人都說過。」
「不過可惜,過去了這麼久,能想到找我的,也就只有你一個。」
那個人遲疑了一下:「您是在試探我?」
格勒尼瑪點著頭,一搓手:「當然,做生意要是沒點眼光和膽氣,又怎麼能做大,又怎麼能掙到銅錢。」
這幾個商賈愣了一下。
他們沒急著去把自己的心頭疑惑給吐出來——既然格勒尼瑪都這麼說了,應當是會提攜他們的。
和這些幾乎已經敲定的事相比,他們更加好奇進了這間宅邸後,所看到這些複雜、而且有些矛盾的東西。
最關鍵的,他們很好奇,為什麼格勒尼瑪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將口音給矯正過來——他們中的大多數,都還做不到這一步。
舌頭就像不聽大腦指揮一樣,在口腔里打著結,團成了麻花,就是說不出他們想要的這種雅致的口音。
有人恭維地笑著:「您是怎麼把口音糾正過來的?這一口唐話,可都和洛陽人一般無二了。」
「你是說這種口音嗎?」格勒尼瑪一笑,開口說話,可口音不再是之前那種,而是又變回了這些商賈們所熟悉的吐蕃口音。
他們一驚,有些說不出話來。
格勒尼瑪拍了拍手,又恢復成最順暢的唐話口音:「我一直都能說好唐話,只是…不用那種口音罷了。」
「您是故意那麼說話的?」一個人開口問道。
格勒尼瑪點頭。
他又接著問道:「可您為什麼要這麼做?」
格勒尼瑪搖了搖頭,輕輕一笑:「你們啊,雖然在大唐這麼多年,可你們一點都不懂大唐人。」
「大唐人是很高傲的。」
「他們樂於見到我們追捧大唐的文化,但…他們又容忍不了拙劣的東施效顰,也容忍不了身為異邦人但裝大唐人裝的很像。」
幾個商賈愣了一下,眉頭微微皺起。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大唐人會反感他們的原因?
「當然了,最重點的還是最後那句話,他們容忍不了異邦人裝大唐裝的很像。」格勒尼瑪嘆了口氣,「除非能像阿史那將軍那樣,為大唐立下了汗馬功勞,將自己死死捆綁在大唐這架馬車上……」
「否則,就算你們再在心裡覺得自己能成為大唐人,在他們看來,你們都能背棄自己的國家,那麼背棄大唐也是很難的一件事嗎?」
有人恍然大悟,一拍手掌:「所以這就是您在外,從來都只用吐蕃人的打扮,用這種口音的原因?」
格勒尼瑪搖了搖頭:「是,也不全是。」
不全是?
在幾個人疑惑的小眼神中,格勒尼瑪反倒是拋出一個問題:「你們覺得…該如何和大唐人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