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已經在這吃了有小半年的時間。
可每次都要感慨這麼一回。
一開始桌上其他的人還會附和幾句,可現在他們早就習慣了,該吃飯就吃飯,不用搭理這麼一個矯情的人。
但是今天,他矯情的有些不太一樣,在感慨這麼一聲,把肉吞進了肚子裡去後,他嘆了口氣:「可以後再想吃到,怕就是難了。」
這一桌子的人一愣,立馬就覺得飯菜不香了起來。
「你怎麼說這種喪氣話。」一個人端著碗也不是,放下碗也不是,惡狠狠地瞪過去,不滿地開口。
「你們難道沒聽說那個消息嗎?」這人又夾了一塊肉,雖然他讓滿桌的興致都鬱郁了起來,可他自己沒受什麼影響。
一個人沉默了片刻後,放下碗筷:「你是說…長安有商人開始接觸我們這邊人的事?」
「不止。」這人搖頭,「昨天我收著個信,長安那邊有人從鳳巢那訂購了兩台紡織機。」
他們這些在益州開工廠的,廠子裡用的機器,都是花了大價錢,從鳳巢那邊買過來的,當然…不買也行。
那就得忍受效率遠遠不如購買了紡織機的困境。
甚至…織出來的布,可能都回不了本。
「他們終於要出手了?」飯桌上,有一個人自嘲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其他人咻得把目光轉了過去。
「你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
「你是預料到了?」
「你是怎麼知道的?」
雜七雜八的言語,但表達的意思都差不多,就是他為什麼好像對這件事一點都不覺得意外?
那人深吸了口氣,舔了舔嘴唇:「你們都知道格勒尼瑪吧?」
其他人表情嚴肅起來,點了點頭。
這是一位吐蕃人。
他的名字翻譯成漢話,就是「一個出生在日曜日的吉祥美妙的人」。
七曜記日法,是現在大唐通用的一種劃分時間的記日法,像是武珝就和這些異邦商賈說過,僱傭人至少要做五休二。
但這種記日法並不是尹煊拿出來的,而是大唐本就有的東西。
七曜記日法是從周朝時就誕生出的東西,和後世有些不太一樣,現在的大唐里,木曜日是一周的起始,也就是周四是一周的開端。
格勒尼瑪在這些異邦商賈中,算是一位傳奇人物了。
倒賣玻璃的事,就是他起的頭。
靠著這個東西,他和大唐的一些勛貴有了些聯繫,雖然是效走狗之勞,可大部分異國商賈想要做大唐勛貴的走狗都還沒那個資格。
原本他也是回不去吐蕃的。
畢竟玻璃那事,把吐蕃給坑成了那樣。
可近些年,大唐在軍事上的建樹,讓吐蕃乖巧了起來,格勒尼瑪也就能大大方方地回到吐蕃,甚至還成了吐蕃王室的座上賓客。
現在更是成了吐蕃最大的商賈。
是他們這些異邦商賈人眼中的一塊標杆,幾乎所有異國商賈都想成為這樣的人物。
「我有幸和他一起吃過飯。」那人接著說了下去,「當時喝了些酒水,他就同我說過,別一門心思扎在大唐的市場上。」
「他說,正陽公人雖然友善,可這些重要的東西,是不可能放給我們這些異邦人吃的。」
那人的話還沒說完。
一個人就沒忍住插了句話:「這…他是在勸我們放棄嗎?」
「可我記得,他不是收購蠶繭最凶的一批人?」
說著,他頓了下,譏諷起來:「堂堂吐蕃最大的商賈,現在面對大唐的一些平民百姓,都恨不得給他們當兒子、做孫子。」
商賈就算再沒地位,也不能自賤到這種程度吧。
「除了益州,揚州那邊的事他也沒少操心,一口氣想吃下兩塊肥肉,我們中也就獨他一個了吧。」另外一人補了句話,話語裡也多有輕蔑。
那人倒也不尷尬,只是一搖頭:「那回,我也問了他這個問題。」
「他倒是沒明著回答,只是反問了我一句話。」
說到這,他賣了個關係,抿了口酒水,吐出一口長長的酒氣。
「你覺得我會和武娘子、或是大唐人搶食吃麼?」
這句話一吐出來,桌子上的人都沉默了下去。
有人遲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面擺出要做生意的模樣,一面又說出不準備做生意的話…這不是自相矛盾嘛。
有人驚疑不定,陷入了思考。
不多一會,一個人一拍手掌,眼裡大放光芒:「我想到了!」
其他人把目光轉了過去。
這人嘿嘿一笑,一敲桌子:「武娘子也好、準備過來的大唐商賈也好,他們做生意…是不是大多數都是做大唐本土的生意?」
其他人點點頭。
「我想…格勒尼瑪的意思,就是不做大唐的生意,可這不代表不做生意,做不了大唐的,我們做其他國家的就是了。」
「不愧是玩弄了吐蕃的格勒尼瑪大人,眼光真是好,一早就看清楚了這些事的嗎?」
有人點頭認可,心裡盤算起來。
可有人皺起眉頭:「可…我們手裡囤積的布是有許多的,這些珍貴的東西,也就只有大唐的百姓才能消費得起。」
「就是賣回我們的國家,也就是那些貴人們才買得起。」
「他們才多少人?」
「又能賣得出去多少?」
東西好是好,可賣不出去,這就是個壞東西。
剛開始還歡笑著的商賈們,頓時愣住了,是啊…這真是一個現實的問題,貨要是賣不出去,那和虧本又有什麼區別。
「格勒尼瑪大人既然做出這麼個決定,那麼他一定是有對策的。」一個人一拍桌子,輕聲說道,「我們去請教他不就好了。」
有人疑問:「這可是他的吃飯傢伙,他會告訴我們嗎?」
「格勒尼瑪大人再厲害,也不過只能做吐蕃一國的生意罷了。」有人搖了搖頭,輕聲開口,「我們又不是吐蕃人。」
這話說動了這一桌子的人。
他們慌忙吃完飯,杯子裡的酒水也喝了個乾淨,朝著分店的幾個姑娘作揖告辭後,就直奔格勒尼瑪的住宅而去。
現在還有挽回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