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葫中幻境

  出門之後,快步下山,沒走出幾步便來到了韶州城中。這城池不大,坊市遠沒有長安那樣規整。走在街上,人煙都稀稀拉拉的。

  走了一段,顧飛舟只覺得越來越不對勁。好歹是一座設立了州郡的城池,街上怎麼會一個人沒有。難道,此地鬧了瘟疫,官府日巡夜巡禁止百姓外出嗎?

  剛剛這樣想,便見路邊一個布行拉開了門板。

  「店家!」顧飛舟趕忙上前去問道,「這裡是韶州城嗎?」

  「是。」

  「那為何街上一一個人也沒有呢?」

  「人?」那店家面無表情道,「你往前走,便知道了。」

  顧飛舟只好繼續前行,越往前走,便越是震驚。

  那道路兩側,人確實漸漸多了起來。不過,大多是跪伏於地,不停地叩拜。通常是走兩步,便跪下拜一拜。整條街的人似乎都存有著某種相同的信仰,而這種信仰,又足以讓他們畏懼到只能通過不停地叩拜來避禍。

  不一會兒,顧飛舟又有了個驚人的發現——那些路邊的金銀行、席帽行、果子行、生鐵行、絲帛行,店招牌全都畫有一隻眼睛。此地百姓的怪異崇拜,看來和這眼睛,有著莫大的聯繫。若論以眼睛聞名的神,顧飛舟只知道治水斬蛟劈山救母的二郎神君。可也沒聽過二郎神在嶺南,有過這樣大規模的信眾啊?

  顧飛舟實在忍不住,便上前拉住一個跪地不起、還未及總角的男童問:「小孩,我來問你,你知道你在拜什麼嗎?」

  「拜三百太歲啊。」那男童奶聲奶氣道。

  「什麼三百太歲三千太歲的?」

  「你是外地人吧。」

  「嗯,我是戎州來的。」

  「你們不拜三百太歲嗎?」

  「當然,我們有聖人天子臨朝坐鎮,誰也不拜。」

  「那你們可真可憐。」

  顧飛舟哭笑不得道:「誰告訴你不拜什麼太歲就可憐的?這三百太歲是哪路神仙,我怎麼沒聽說過?」

  「那不是天上的神仙,那是實實在在存在於這片土地的真神,不是廟裡泥塑的菩薩。」

  「什麼?是大活人?他在哪?」

  「他無處不在啊!你們看不到他嗎?」

  顧飛舟一時有些汗毛倒豎,自己不會進了鬼域了吧?

  「我看不到,他在哪裡?」

  「這樣吧,到了晚上,你抬頭看看天,便知道了。」

  「晚上?抬頭?看天?」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但顧飛舟還是在一個飲子藥家門口坐了下來,要了碗清汁涼茶慢悠悠地喝起來。那店家想是很久沒開張了,也不去趕他。就這樣一碗接著一碗喝下肚去,終於捱到了日頭落下。

  這些日子顧飛舟只顧著行腳,絲毫沒有注意到那天上果真沒有了月亮。不過,雖然無月,但慢慢的,大半邊天際忽然若隱若現出個影子來,顧飛舟埋頭飲茶,並沒注意到。

  那店家正端著第十九碗涼茶出來要給顧飛舟,可一走出門,立馬像是邪魔附體了般,忽然便跪倒在地,白著眼三跪九叩起來。

  「店家,你這是幹什麼?」

  可更加匪夷所思的畫面還在後面。

  那夕陽隱入雲間的那一瞬間,天色立刻黯淡下來。顧飛舟抬頭看去,結結實實嚇了一跳——韶州城上空大半個天際,忽然顯現出一個巨大的人眼來。這眼睛並不眨動,卻也不像是圖畫,就好像是真的眼睛一樣,直勾勾地注視著韶州城中的每一個人。

  大街上的百姓們忽然便開始一面叩首跪拜,一面向著一個方向走去。

  顧飛舟盯住天上那隻巨眼,也中了邪,著了魔,跟著走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湧向一個城外一處荒崗之上,不知在等待著什麼。

  不一會兒,那小小山頭之上,突然從天而降數萬從未見過的甲冑兵將,為首一個穿著皂袍手扶一支獨眼法杖的男神,端坐雲端,緩緩落了下來。

  「太歲保佑!太歲保佑!太歲保佑!」

  四方百姓開始山呼海嘯般地祈福,天兵擂鼓,山嶽震動,那天神雙手指天,口中念念有詞。

  「獻祭!」

  不知誰喊了一句,帶頭的百姓抬著數十個木轎,來到那三百太歲身前放下,每個木轎上都坐著十多個光著身子的少年男女。

  「跪拜!」

  又不知誰喊了一句,百姓開始烏泱泱地跪地磕頭,無非是些希望三百太歲保佑家裡病人痊癒、老人長壽、士子登科、婦人還童之類的話。

  「那個小郎君,為何不跪!」

  他們所說之人,正是顧飛舟。顧飛舟方才假裝被那巨眼蠱惑,是為了來到此地一探究竟。他精通幻術之道,從小便對祝由術中的催眠極為熟稔,只有他催別人的眠,沒人能催得了他。那巨眼一出來,他便看出那瞳仁較之常人大異,難怪活蠱惑了一方百姓。

  「我顧飛舟跪天跪地跪父母,對於你們這些裝神弄鬼的人,憑什麼要跪?」

  「豎子膽大包天!等等,你說你是誰……」

  「顧飛舟!」

  「蜀南還劍樓顧明樓之子,顧飛舟?當世三大少年俠客之首?」

  顧飛舟笑道:「知道就好,還不賜我個上座,讓你們那什麼太歲來給我捏腳捶背!」

  「放恣小兒,給我拿下!」

  那天兵天將得令,擂鼓搖旗,都朝顧飛舟沖了過來;四方百姓也都怒目相對,爬起來就來抓扯顧飛舟的衣衫。

  顧飛舟面對眼前數以萬眾的百姓和天兵,有些怯戰,但當有百姓扯他襟帶時,他稍作反抗,那些百姓便似樹葉一般飄了出去,當下明白了過來,哈哈一樂,便開始大開大合地施展起生平絕技來。

  只見他解下腰帶,一手甩開,竟成了一幅真絲長卷,上面畫了條龍,栩栩如生,他不緊不慢地將身邊一擁而上的百姓一一推開,待那龍倏然從畫中飛了出來,顧飛舟一躍而上,騎龍飛天而起。

  但見那龍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足似鳳、須似人、耳似象,和樑上所雕、墓中所刻、畫中所繪的一模一樣,游弋間早已威震八荒。

  顧飛舟騎龍一個俯衝,劍鋒過處,那些「百姓」全都瞬間化作了紙片樹葉。天兵天將將他團團圍住,眼看便要生擒活捉,顧飛舟竟然在龍頭上站了起來,抓著龍角,大喊一聲「行雲!」天邊果然陰陰沉沉,雲朵瞬間被染上了一層烏黑。顧飛舟又大叫一聲「布雨!」整個天空忽然便下起刀刃來,那些天兵天將見狀,全都落荒而逃,不一會兒,便見一群蠅蟲倉皇四散開了。

  此時,顧飛舟一揮衣袖,整個荒崗雲收雨散,那龍身忽然血消肉爛,整個身子扁了下去,飄飄然落在地上,又變回了顧飛舟的腰帶。

  「好幻術!」那三百太歲終於開口。

  「你的幻術也不錯。竟然讓蠅蟲來變成天兵天將、落葉變成全城信徒,明明是自己在說話,卻偏偏能用腹語轉到別處去。」

  「過獎過獎,只是還有一樣,你沒有識破。」

  顧飛舟大笑著系好衣帶,道:「你怎麼就知道我沒有識破呢?」

  那三百太歲臉色驟然變了。

  「你根本就不是什麼三百太歲,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