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許敬臣把他從李信那裡聽到的東西仔仔細細地給道信和尚講了一遍。不時還結合上一些他記憶比較深刻的衛生條例中的規定加以說明。道信和尚聽得連連點頭。
道信和尚感慨道:「楚王真乃天人也!當年師父他老人家就曾經質疑過,既然產褥熱是風邪所致,那麼關上門窗隔絕了外界的氣,理論上來說應該就能杜絕產褥熱。可事實上,就算月子裡再怎麼緊閉門窗,再怎麼杜絕產婦接觸涼水什麼的,每年還是有很多人因為產褥熱而死。」
他頓了一下,道:「不過,若是按照楚王的微生物理論來說,這一切就可以解釋了!真想馬上讓師父也知道知道這件事,不知道他會怎麼想?」
許敬臣苦笑道:「師父他老人家又不知道去哪個深山老林里尋藥雲遊了,哪裡找得著他?不過,想來要是他能知道消息的話,一定也會有興趣驗證一下的!」
道信和尚點了點頭,道:「楚王提出來的這個實驗方法也非常有意思。乍聽之下很是簡單,細究起來,其中卻是蘊含著極其深刻的道理。」
許敬臣連連點頭,大有知音難覓之感,道:「對對對!就是這種感覺!我總覺得楚王隨口說的話里都包含著非常重大的道理,每每都忍不住在心裡細細琢磨、體悟,確實獲益匪淺!」
道信和尚哈哈大笑,道:「你這個書呆的性子,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變啊!」
如果李信此刻也在場,大概會覺得非常感慨吧。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間竟然多了這麼忠實的一隻舔狗.........好吧,粉絲,粉絲,舔狗有點過了。
房間裡的四人中,只有陸流芳和張鐵牛插不上話。陸流芳自然是滿臉不爽,許敬臣和道信和尚越是表示對楚王的欣賞,他就越不爽。而張鐵牛則是樂呵呵地笑。他才不介意什麼插不插得上話呢,反正他知道他的腿正在飛快地癒合當中,他未來不會落下殘疾,還可以賣力氣為家裡幹活,為爹娘掙一口吃喝,為妹子攢一點嫁妝。
想到家裡妹妹那張可愛的臉,張鐵牛就渾身都冒出力氣。
他暗暗想道:明年春天,一定要多播種,多收成一些,讓妹妹吃得飽飽的,長得美美的.......對對對!還要給楚王家送一點東西!雖然人家看不上這點東西,但咱可不能知恩不圖報,這回要不是楚王親自出手,自己就算能撿回一條命,日後多半也只能一瘸一拐走路了,那還怎麼下地幹活?還不如死了算了!
這麼一算,張鐵牛發現,楚王對自己的恩德竟然絲毫不亞於救命之恩,登時便皺起眉頭開始認真思索到時候到底應該給楚王家送一些什麼東西來表達自己的謝意了。
太輕肯定是不行的,別說楚王那裡過不去,就是家裡老爹也不會同意!都是地里刨食的莊稼戶,可以不識字,但不能不明理吶,受人大恩卻不思報答,這是要被村里戳脊梁骨的,俺鐵牛可不能這麼幹!
這邊張鐵牛在腦子裡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地胡思亂想著,那邊道信和尚和許敬臣的談話卻已經漸入佳境了。
許敬臣正色看著道信和尚道:「師兄,我突然有一個非常大膽的想法!」
道信和尚看了他一眼,問道:「什麼?」
許敬臣緩緩道:「其實我們現在常用的這些方劑,是不是也可以用類似的方法了解一下它們的效果到底有多大呢?」
道信和尚的眼中閃過一道銳利而冷峻的光芒。他盯著許敬臣看了好一會兒,道:「你是在懷疑........」
許敬臣道:「師父也早就說過,古往今來留下的方子數不勝數,但卻未必每一張都是真的有效果的,一定要經過甄別,選用合適的方子,做好劑量的加減,對症才能下藥。就比如說圓翳內障,理論上來說,柴胡疏肝散可清肝明目,完全對症,但師兄可曾見過真的被柴胡疏肝散吃好的?」
(註:圓翳內障乃是白內障在古代的舊稱。)
道信和尚苦笑搖頭,道:「眼內這種地方,藥石無靈,豈是人力所能及?」
許敬臣道:「我只是舉個例子。我有所懷疑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還有人中黃、人中白、夜明砂這些東西,難道真的對患者的病情有所幫助嗎?明明只是污穢之物而已。」
道信和尚嘆了口氣道:「要這樣一件一件慢慢勘驗下去的話,這可是足以耗盡你一生的大工程!」他並不是在勸阻許敬臣。他只是太清楚這件事背後的困難和阻力了,忍不住出言提醒許敬臣。
許敬臣也不是那種隨隨便便就會被嚇倒的人。他正色道:「正當效仿那愚公移山,每一代醫者不斷努力才是!」
「困難未必也只來自這事情本身。也有很多沽名釣譽之輩,其實不會希望你這麼較真。」道信和尚又說道。
「邪不壓正。」許敬臣平靜地說道。
道信和尚沉默了一會兒,嘆道:「你還是跟當年一樣,認死理啊。」
「師兄願意幫我嗎?」許敬臣問道。
道信和尚看了許敬臣一眼,笑道:「我是出家人,不喜歡執念。不過.........若是為了醫藥至理,我倒是可以獻身一試,哪怕死後墮入阿鼻地獄,我也認了。」
許敬臣並沒有多少意外,笑著搖頭道:「師兄總是說我,其實你不也跟我是同一種人嗎?」
道信和尚沒有反駁,只是哈哈大笑了起來。
陸流芳看著明明就站在他身旁的這兩人,卻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跟他們相距甚遠,似乎有一條波浪滔天的寬闊大河阻隔著。
「我建議還是先不要急著動手。」道信和尚認真地對許敬臣道,「先找楚王再了解一些關於這類驗證方法的知識才好。我總覺得他應該還有很多東西沒有說才對。」
許敬臣笑道:「是啊。楚王雖然不是那種敝帚自珍的人,但也不是隨隨便便就什麼都教的人。我正打算過幾日再去拜訪他一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