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章 為期百年
聽到許圉師的話語,楊德裔板著臉道:「下官是擔心李義府行事過了線,攪得好不容易建設起來的漕運毀了。」
楊德裔是一個辦事很得力的人,但要說為人……還算是剛直,就是太顧全大局了。
一個既要剛直又要顧全大局的人,怎麼想都是矛盾的,可這兩種特點偏偏都出現在了一個人身上。
許圉師回到官衙,又要面對桌案上那些堆積在一起的卷宗。
新設立的賦稅之策制定也送到了洛陽,在洛陽刺史高季輔的安排下由一隊隊的官兵送去各地。
衡水河邊,李義府站在河岸的倉庫前,這裡還有幾艘小船停在這裡,它們不是用來運送貨物的大船,而是用來打漁的小船。
坐在岸邊,李義府正在聽著幾個漁夫的議論,他們講的是黃河出海口,說的是最近渤海與萊州的事。
在他們講述中,萊州各地到處都是豐收的景象,萊州的漁民在黃河的出海口,捕到了大量的魚蝦。
李義府聽著這些話語,站起身離開這裡,來到了衡水河岸邊的一處學館。
這裡是文學館設立的學館,也是長安文學館的一部分,當初魏王主持運河修繕,便在運河沿岸設立的這些學館。
其實魏王是一個極其精明的人,在建設漕運時期開設學館是最好的,順帶手的事,也不再另外招收人手,因此在建設漕運時,在一個個河岸邊,也就有了文學館。
李義府走到一處文學館,在這裡還有十餘個學子在讀書。
誰都會有些私心,但從文學館也參與支教來講,這些事都算不得什麼。
相較於魏王,吳王則沒有些許的私心,全心全意地都在建設漕運。
李義府走入這處文學館,打量著這裡的陳設。
當即就有學子上前來詢問。
得知李義府的御史身份,這裡的學子也沒再多問,而是紛紛讓開。
這座文學館並不大,前堂像是孩子們讀書的地方,這裡還有一個後院。
「稟御史,對門就是崇文館了。」
說著話,這個穿著一身青衫的學子推開後院門,就見到了一條小路,小路的盡頭就是一堵高牆,那就是崇文館的高牆,還能聽到牆後的朗朗讀書聲,所讀的就是鄭公當年留下來的語錄,在如今的支教規矩下,這是孩子們蒙學時期必須要背誦的。
「你們不去崇文館讀書嗎?」
那學子回道:「經常去,但時常會有人留下來看守文學館,我們文學館與崇文館經常走動,也一起聽課,除了自備餐食,不用付銀錢。」
崇文館就是如此,來聽課的學子不用付多餘的銀錢,只要自帶餐食就可以來讀書了。
如今長安城的學館是會給予每天的餐食,而且更是不要錢的。
關中幾個富庶的縣也是如此。
支教的耗費由朝中來承擔,但在學館中設立食肆,需要地方各縣自己來開辦。
李義府走在這條小巷,問道:「萊州的事你們可聽說了?」
那學子回道:「聽說了,多半是因黃河治理之後,有了成效。」
李義府打量著這個十二三歲的小子,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郭敬之。」
李義府還是很意外的,萊州的豐收有人會說這是老天賜予的福瑞,這個孩子倒是直說是黃河治理的成果。
崇文館的學子與文學館的學子大致都是相同的,這也是近年來治理出來的成果。
有時,兩個學館也會互相爭搶學子,學子之間也會互相走動。
都是支教的,也都是教書的,只不過是學子們多了一個選擇。
相較於如今有些落寞的弘文館與四方館,陛下倒是有過幾次擴建,可還是不如文學館與崇文館這般擴張。
李義府問道:「你對這裡的縣衙可熟悉?」
「回御史,我在這裡還是有不少朋友的。」
「那好,有些事,想問問。」
「這就去安排。」
派出去的不良人還沒有回來,李義府也不想徑直去查問地方官衙,打算先從旁人的口中查問。
乾慶十年,十一月的下旬,黃河以北的各地都飄起了大雪。
在大雪中,有一波波的鄉民正在朝著運河邊走去,他們相互呼喊著,還有人在傳話。
「御史抓了我們的縣令。」
「還抓了我們的主簿。」
「都被抓了,聽說他們在漕運調度時徇私了。」
「當今陛下如此嚴苛,他們怎敢在漕運調度時徇私的。」一個老人家拄著拐杖正痛心疾首。
這位老人家是當年貞觀年間退下來的老臣,對如今的李唐還有著別樣的感情,他叫劉弘基。
陛下東征之後,便退回來養老了。
身為地方名仕,劉弘基被攙扶著來到河邊,他鬚髮皆白,被人攙扶著坐下來。
在這裡有數名官吏正在被押著,跪在了地上發落。
劉弘基回頭看去,又見到了一隊人馬而來,見到來人,他忙起身行禮,朗聲道:「見過吳王!」
李恪上前扶著他,「夔公。」
夔國公劉弘基,在前隋大業年間就投奔了李唐,戰宋金剛,平劉黑闥,又與宗室大將軍李神通共同在北方防禦突厥。
這是一位戎馬半生的老國公,是李唐的開國公之一,也是凌煙閣功臣之一。
李恪道:「待恪了結此地之事,再與夔公敘舊。」
當年李恪還年少,那時在軍中歷練,也沒少受夔公教導。
劉弘基道:「去吧,老朽就在這裡坐著。」
李恪拿出一件大氅給這位老人家披上,而後快步走向河岸邊。
風雪不斷飄揚而下,有些許雪花掛在了劉弘基的鬚髮上,這位老人家面帶笑容地看著眼前的那幾個年輕人。
這個天下終究是不一樣了,劉弘基緩緩抬頭,雪白的鬚髮隨風而動。
當年凋零的中原各地,如今恢復了生機,人口一年比一年多。
不論結果如何,也不論那些御史要殺多少人,劉弘基覺得只要這個世間越來越好,足矣。
大唐的律法比禮法更大,這也是自陛下登基以來清查中原各地的緣故。
劉弘基輕拍身邊孩子的後腦,這是他的孫子,低聲道:「這天下多好呀。」
「不好,要讀書,要讀很多很多書。」
劉弘基笑著道:「你要是不想讀書,就去當府兵。」
那孩子又道:「現在當府兵也要讀書的。」
劉弘基又大笑了起來,現在呢確實不一樣了,想要在大唐當府兵都要讀書。
眾人停下了議論,劉弘基與諸多鄉里一起看著眼前。
漕運調度是一件肥差,當初有多少商戶想要借漕運便利運送貨物,更有甚者,想要借漕運私買船隻,從中漫天要價。
漕運建設才兩年,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如何不令人痛心。
大理寺,御史台,以及京兆府的不良人紛紛出動,五個地方的縣官被帶到了這位殺人御史的面前。
李義府神色平靜道:「陛下建設漕運不是養你們這些蟲豸的,漕運更不能養肥了你們。」
一群犯官跪在地上,低著頭不言語。
李恪道:「有勞了。」
李義府行禮道:「吳王,這些人會由大理寺與京兆府的人押往長安城發落。」
李恪道:「當真是抓不完的蟲子。」
其實這一次會來查河運,其中也有吳王的安排,起初許圉師遞交給朝中,陛下並沒有多大的反應,直到吳王送去書信,陛下這才派自己過來。
李義府看著這些官吏一個個被押走,道:「蟲子是抓不完的,這才會需要一直抓,這就是如今陛下不斷增設御史台人手的緣故,如今的御史台有百餘人。」
李恪道:「人不夠呀。」
風雪淹沒了人們的議論聲,李義府陪著吳王李恪走了兩步,又道:「人永遠都是不夠的,就需要一直抓,不斷地抓,不斷地查,陛下曾經與臣說過,希望以後的御史能夠有更強的能力。」
「能力?」
李義府解釋道:「就像是大理寺擅抓賊,我們御史也要善於抓蟲,並且需要培養出善於抓蟲的人,為社稷是百年之計,建設御史台也是如此。」
李恪道:「只能這樣一直抓,一直查嗎?」
李義府道:「我們不能讓所有人都變好,即便是任用官吏,也會有不好的人,如果有些事我們都不去做,還能有誰站出來,唯有如此,」
言罷,李義府的目光別有深意地看向這裡的鄉民。
李恪深吸一口氣,在冷空氣中緩緩吐出一口熱氣,其實這話也沒錯,如果連御史都不能依靠,人們還能相信誰。
這是最後的底線了,這天下終歸沒有想得這麼好。
或者是這天下一直都是這樣。
只是更壞與更好的區別。
「忙完這裡的事,你就要回去了嗎?」
李義府搖頭道:「還有不少事要辦,到明年開春之前回不去長安。」
李恪望著漫天的大雪,「有勞你了。」
其實御史台沒有緝拿職權,通常調兵馬的權力也是需要在特定時候,陛下賜予的。
御史台只有查問職權,但京兆府有緝拿之權,大理寺也有緝拿之權,可一切都要御史台領頭,因此御史台沒有緝拿職權,只有最高的查問職權。
或許陛下也有考量,一旦御史台既有最高的查問之權,又有緝拿之權,那麼御史台就會成為怪物。
權力一定要管,並且要相互制衡。
這些年在各地走動,李恪深知其中利害關係。
李義府又離開了這裡,他要查的地方不會只有這裡一處。
李恪親自送別,又給皇兄寫了一封書信,讓人送去長安。
關中同樣是大雪紛飛,隨著一應人犯被押到,還有李恪的一封書信。
刑部尚書狄知遜走入溫暖的新殿內,行禮道:「陛下,人犯處置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喝著茶水道:「一共多少人?」
「回陛下,李義府查了半個月,查詢帳目,還有鄉民舉證,涉及官吏二十三名,涉及商戶七十五人,其中查獲銀錢往來五萬錢,金沙一斗,銀十餘斤。」
李承乾翻看著卷宗,問道:「應該還有不少吧?」
狄知遜道:「李義府還在查。」
這個時候陛下多半是生氣的,為了建設漕運朝中花了不計其數的銀錢,到頭來這漕運就是成了那些蟲豸養肥他們自己的溫床。
李承乾飲下一口茶水,道:「當年朕的爺爺說過,當一個社稷在苦難中時,人們的心都在溫飽上,反倒沒有這麼多賊寇,有時候朕在想,是不是不該讓社稷這麼富裕,為何這麼多看似有利的事,總是會帶著弊端。」
聞言,狄知遜行禮道:「陛下萬萬不可如此作想,陛下為社稷,為萬民從未有錯,是這個世間總會有不好的人,絕非陛下之過。」
「建設漕運,疏通運河,到現在朕沒有後悔過。」李承乾將手中的卷宗遞還給他,又道:「朕只是覺得,有些事做得還不夠。」
「臣願為陛下效死。」
李承乾看著外面的風雪道:「不管是人頭落地,還是誅三族,大抵上他們都會覺得一死了之,再一想又沒什麼大不了的。」
狄知遜頷首。
李承乾又道:「朕要建設一個十分龐大的案牘庫,將中原各地的所有官吏的戶籍都歸入長安城。」
狄知遜疑惑道:「陛下,這……」
「朕知道這需要耗費十分龐大的人力物力,可朕有的是耐心,往後凡是朝中任命的官吏,但凡有人涉唐律,所有量刑對官吏加倍,官吏犯事加三倍起。」
「喏。」
「凡是官吏犯事革職之後記錄一百年起,其族中子弟從父母輩往下數三代人不得入仕,為期三代人,為期一百年。」
陛下的話語很冷,比這個冬天還要冷。
為官,當如履薄冰,這句話真的沒錯,這是陛下一直以來的主張。
狄知遜站在陛下的後方,還能看到陛下鋒利的目光。
「也罷,朝中諸多人都在休沐,召英公,馬周,于志寧,許敬宗,褚遂良都來一趟,好好商議一番。」
聽陛下又有吩咐,內侍急匆匆去吩咐。
李承乾揣著手神色又恢復如常道:「沒吃吧,與朕一起午膳如何?」
狄知遜恍惚回神,道:「喏。」
「你與朕說說,李義府是怎麼查的,期間有何困難,他是怎麼查出來的。」
「此事說來話長。」
「無妨,朕很有興致聽這些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