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放浪形骸靡靡音

  得罪了丞相和皇上,自然不可能有好下場,溫庭筠因而被貶到了隋縣。

  在去隋縣的路上,他悲故鄉,思杜陵,然而故鄉卻越來越遠。

  他想化作神仙而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然而終究不能。

  在隋縣和襄陽的日子裡,他滿懷愁與恨,放浪形骸,萎靡不振。

  雖然他仍舊心繫國家,然而國家帶給他的卻只有悲涼。

  隋縣、襄陽都不是他的久居之地,哪裡才是他的歸宿呢?垂暮之年的溫庭筠還在飄零。

  一

  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槲葉落山路,枳花照驛牆。

  因思杜陵夢,鳧雁滿回塘。

  ——《商山早行》

  這首詩是羈旅作品中的名篇,其中「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一句更是被後世推崇,傳誦至今。為什麼這首詩會得到這麼多人的鐘愛?是因為作者塑造了鮮明的藝術形象,寫出了太多人的共同感受。

  早晨,天剛蒙蒙亮,遠行的人就開始收拾行裝。伴著馬車上的聲聲鈴響,旅行的人開始踏上旅程,可剛剛踏上征程就悲從中來,心中開始強烈地思念自己的故鄉。這時聽到了公雞鳴叫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早晨顯得格外嘹亮,旅人望著天空,月亮還未隱去,茅草屋被月光溫柔地包裹著,早春的寒霜覆蓋在木板橋上,凌亂的足跡踏滿了整個橋面。荒山的小路上落滿了枯敗的槲葉,這情景感覺有些淒涼。白色的枳花開在驛站兩旁,在月光的照耀下,花影在驛站的牆壁上晃動。看著這美麗的景色,旅人想起了昨晚的夢境,在夢中,他回到了故鄉杜陵,在杜陵的池塘邊,一群群鳧雁正在快樂地嬉戲。

  商山也叫楚山,詩中的杜陵指的是長安,這首詩是作者被貶隋縣時途經楚山所作的。

  這首詩給我們的整體感覺就是旅途寂寞,思念家鄉。天還沒亮就起床趕路,人還沒走就開始思念家鄉。「在家千日好,出門萬事難」,人情淡薄,此次被貶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不知道會有什麼在等待著自己,作者心裡忐忑又悲涼。

  縱然旅途中也有美麗景色,但仍驅散不了遊子在外的孤寂之情和濃濃的思鄉之意。作者感懷的不僅是一段旅途的漂泊,更是長長人生旅途中的飄零,他的心中充滿了失意與無奈。

  這首詩不僅情感濃烈,描寫的景色也令人過目難忘,霜、茅店、雞聲、人跡、板橋、月這六個意象把一個山村初春的景色勾勒得異常動人。雖然沒有一個「早」字,但從雞聲和月便可得知這確實是早行。「槲葉落山路,枳花照驛牆」這兩句也是告訴人們此刻是早春。因為商山一帶枳樹、槲樹很多,槲樹的葉子冬天乾枯卻不凋落,待第二年春天其他樹木發芽時才紛紛凋謝,所以從山路上的槲葉也可得知此時是早春,而白色的枳花在白天一點都不顯眼,但此時卻能照亮驛站,正是因為這個時候天還沒有完全亮,所以白色的枳花才顯得非常亮,從這個意象再次說明了是「早行」。可見作者不著一字,卻已經把一切都說得明明白白了。

  旅途中的美麗景色使作者想起了自己家鄉的景色,家鄉的春天何嘗不是美如畫卷呢?這個時候自己在長安的居所鄠杜一定是池塘水暖,鳧雁自得其樂,而自己卻快樂不起來,離家越來越遠,心情就越來越失落。「杜陵夢」與「悲故鄉」相對應,故鄉的景色與旅途中的景色互相對比,使讀者對作者的心情更加瞭然。

  溫庭筠一生有兩個故鄉。第一個是吳中,他在那裡度過了前半生,那裡留下的都是快樂的青春記憶。第二個是長安,除去羈游和被貶的日子,其餘的時光他都在那裡度過。這個故鄉雖帶給他很多痛苦的記憶,但是也讓他無法忘懷,因為那裡充滿了他的理想、愛恨情仇和喜怒哀樂。對吳中,他的記憶是單純的;對長安,他的感覺則是五味雜陳、又愛又恨的。現在,他要離開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地方了,心中難免空落落的。這就是《商山早行》這首詩中他真實的心情。對過去,他無法忘懷;對未來,他不知還敢不敢期待。他帶著這樣的心情走向隋縣。

  二

  玉妃喚月歸海宮,月色澹白涵春空。

  銀河欲轉星靨靨,碧浪疊山埋早紅。

  宮花有露如新淚,小苑叢叢入寒翠。

  綺閣空傳唱漏聲,網軒未辨凌雲字。

  遙遙珠帳連湘煙,鶴扇如霜金骨仙。

  碧簫曲盡彩霞動,下視九洲皆悄然。

  秦王女騎紅尾鳳,半空回首晨雞弄。

  霧蓋狂塵億兆家,世人猶作牽情夢。

  ——《曉仙謠》

  《曉仙謠》是溫庭筠創作的一首遊仙詩,這個題材在他的作品中還是比較少見的。在這首詩中,溫庭筠描繪的是一個縹緲朦朧、富麗堂皇的神仙世界,表達的卻是不與權貴勢力同流合污的理想精神,所以,這首詩給我們的整體感覺是言辭唯美、哲理深刻。

  作者描寫的神仙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呢?皎潔的月亮變成一個調皮的小孩,從家裡——海宮跑到了天空,玩得忘乎所以,忘了回家。玉妃不得不呼喚月亮:快回到海宮裡去吧。這時的海面上,月色淡白,碧色的海浪一層層如山疊。夜已經很深了,天空中掛滿了星星的笑臉。那大海深處的宮殿裡,花正紅。花上閃爍著珍珠般晶瑩剔透的露珠,就像少女剛剛流下的眼淚一般純淨透明。小苑裡那一叢叢青翠的樹木,在月光的照耀下閃著寒冷的光。

  空蕩的綺閣中傳來更漏聲,高高的掛滿珠網的軒堂像是要聳入雲端,只是現在還是深夜,僅靠朦朧的月光還看不清高軒上面的字跡,但是遠遠地卻看得到軒內的珠帳,那淡藍色的珠帳似乎與湘水的煙波連在一起。玉妃渾身金光閃閃,搖著用白鶴羽毛做成的扇子,那扇子如霜一樣白。此情此景,仿佛一首由玉簫吹奏的小曲剛剛落幕,漫天的彩霞都為之動容,大地上的人們也靜靜地回味著這動人的簫聲。秦王的女兒騎著有紅色尾巴的鳳凰飛走了,在空中默默回首時,她聽到了晨雞的叫聲。他們都升天成仙去了,而世間的人們卻還在悄悄地做著各自的夢。

  在這個神仙世界中,美景如畫,連月亮都變成淘氣的孩子。秦王的女兒被這個神仙世界深深吸引,最後騎著鳳凰而去。可是塵世間的人卻沒醒,還在這污濁的人世間做著自己的夢。作者這樣寫是對當下社會進行抨擊。晚唐時期小人得勢,權貴當道,社會已經污濁不堪,還留在這個世界幹嗎呢?不如離去,去尋求一個純淨明潔的神仙世界。可是還有人沒有看到這個世界的污濁,或者看到了也裝作不知道,寧願渾渾噩噩地生活著。

  不過在這裡,作者表達的也可能是另一個意思。神仙世界雖好,但自己還是不願為仙,因為那是一種逃避、一種妥協,自己還是願意留在這污濁的人世間與醜惡的現實做鬥爭,所以寧願夢不醒。

  此時,溫庭筠已經被皇上貶到隋縣,當了一個很小的官。在隋縣的日子是他境遇最為落魄、心情最為不堪的時候。他討厭這個污濁的社會,可又逃不開;他想反抗這個沉淪的社會,可又無能為力。他只好在內心構建一個純潔無瑕的理想世界,讓自己去神遊一會兒,當成片刻的解脫或慰藉。這也就是《曉仙遊》的由來。《曉仙遊》就是他精神世界的表現,只有在自己構建的精神世界裡,他才能得到短暫的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