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8章 君照此心

  涼城,御書房。✩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看著面前周逍交給老師的功課,周鈞問道:「這句話,出自《論語·第八章·泰伯篇》,你不服先生解義,卻是如何論的?」

  周逍低著頭,對周鈞說道:「回稟父皇,這句話兒臣解為,百姓皆乃下愚之人,他們不可使知國策,只可以讓他們聽從驅使。」

  周鈞皺緊眉頭:「按照你的說法,民眾皆是愚昧,唯有顯貴方是智者?」

  周逍聽出周鈞語氣不善,連忙回道:「不排除百姓中的部分人,聰慧睿智,眼光長遠。但是,絕大多數的百姓,易受他人蠱惑,常常聚眾結黨,他們中的很多人,無法分辨事情的真偽,很多時候都是人云亦云,甚至有些頑劣者,惟恐天下不亂,故意使壞,此類方是愚眾。」

  周鈞將周逍的功課慢慢放下,看著自己的兒子,慢慢說道:「這句話,前面還有一句——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你且想想,孔子倘若把百姓當做愚民,為何又要在前面特意說了詩、禮、樂?」

  周逍默然。

  周鈞:「的確如你所說,百姓的素質參差不齊,有性子頑劣者,也有智商在中人之下者。但是不能因為這些惡者和愚者,就徹底抹殺了百姓的權益。用詩、禮、樂等手段,來提高百姓的學識,並且凝聚他們的意志,使得他們逐漸明白國家和民族的含義,從而自發的維護家國,這才是教化的最終意義。」

  周逍有些不服氣:「民性向私,重小家而輕大義。父皇難道不覺得,對於這些百姓來說,即便再怎麼教化,他們更多在乎的是小民私利,而非家國大義嗎?天下百姓,倘若使其發聲,再告其緣由,到頭來只會引得百姓追逐小利,避禍遠遁,再詆毀朝綱,使得國之不國。」

  周鈞看著兒子,搖頭道:「用虛假的消息來欺騙和蒙蔽百姓,你以為能瞞得了多長時間?一年?十年?一百年?早晚有一日,百姓會了解到外面的世界。他們會清楚,原來這麼長的時間裡,一直活在了謊言之中。到了那時,天下就會大亂,朝廷將會盡失民心。」

  周逍一時語頓,但臉上的神情,依舊顯示出他還是不服。

  周鈞:「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當權者維系統治,不能將希望寄托在百姓愚昧之上,要想治理好一個國家,首先就要將百姓放在首位。當上位者以天下蒼生為重,那麼百姓感受到關愛,自然也會擁護上位者,這樣才能做到上下齊心,攻克難關。」

  周逍咬著嘴唇,最終忍不住說道:「父皇,恕兒臣直言,人心不足蛇吞象。上位者以誠心寬待下民,但是下民未必會感恩戴德。古往今來,多有君王寬待下民,下民不思恩念,聚眾謀亂的例子……」

  周鈞聽到這裡,橫眉怒道:「你平日裡就這麼和先生胡攪蠻纏?!」

  見周鈞發怒,周逍身體一顫,猛地跪下,口中說道:「父皇息怒。」

  周鈞丟下書冊,看著面前的兒子,面上雖有怒容,但心中卻是在嘆氣。

  周逍從兒時起,就過度崇尚戰爭和謀略,從而忽略了法治和溝通的作用。

  周鈞曾經說出《呂氏春秋》魯國人為同胞贖身的故事,向自己的兒子周逍,以及大哥的兒子周尚,詢問應當如何作為。

  周尚的答案是,於情於理,都應該去遵守法令,按規章辦事。

  但是周逍卻說出了,但凡有人再敢納魯國子民為奴者,見一人則殺一人,遇一戶則夷一戶,逢一國則滅一國,這樣的話來。

  沒想到時至今日,周逍的想法,並沒有太多的改變,周鈞對此頗感頭疼。

  周鈞:「回去將《論語》抄寫三遍,好了之後再來見我!」

  周逍聞言,道了一聲知曉。

  眼見周逍起身離去,周鈞閉上眼睛,揉了揉額頭。

  一旁的范吉年見狀,輕聲問到:「陛下,您最近操勞過甚,不如出宮散散心?」

  周鈞擺擺手:「安西、朔方、河湟、關中、河南,到處都是瑣事,更別提涼城內,三省六部每天都要入宮匯報,哪裡有時間出去散心……對了,你剛剛說了皇子公主的學業,除了逍兒與先生頂撞,好像還有一事?」

  范吉年低頭說道:「二公主她……」

  聽見范吉年說起自己與畫月的女兒,周鈞先是一愣,問道:「婉娘如何了?」

  范吉年:「二公主最近常常私自出宮。」

  周鈞:「婉娘出宮?去哪裡了?可有人跟著?」

  范吉年:「陛下不用擔憂,二公主每次都是去西城門,隨行都有侍衛跟著。只是在那裡逗留了半日,便回宮了。」

  周鈞聞言,覺得奇怪,開口道:「究竟怎麼回事,你細說說。」

  范吉年躬身說道:「根據侍衛的來報,二公主每次去城門那裡,看著人來人往的長街,只是在那裡發呆,並沒有什麼其它的舉動。」

  周鈞:「只是發呆?沒有去見什麼人?也沒有做了什麼事?」

  范吉年:「這麼說來,倒是有個人……二公主去城門,有時候會拉上一個人作陪。」

  周鈞:「是誰?」

  范吉年:「戶部司員外郎家的長子,周尚。」

  周鈞一怔:「周尚?朕兄長家裡的長子?他去見婉娘做什麼?」

  ^.^,

  范吉年:「老奴聽說,二公主與周尚乃是朋友。」

  周鈞有些疑惑,婉娘聰慧過人,周尚性子憨直,這樣的兩人,居然會成了朋友?

  猶豫了片刻,周鈞對范吉年說道:「讓婉娘來見朕。」

  後者應了下來。

  半個時辰過後,婉娘入了御書房,又向周鈞道了安。

  周鈞看著面前這個八九歲的女孩,知曉對方相比尋常同齡人,心智成熟,與其拐彎抹角,不如直接坦言詢問。

  於是,周鈞向婉娘問了私自出宮之事。

  婉娘聞言,也不慌張,說道:「父皇,這些日子每晚做夢,我都能夢見母親來了大唐,故而我才多次出宮,去城門那裡等待她回來。」

  聽到婉娘提起母親,周鈞一時沉默。

  畫月成了大食國的君主,怎麼可能會回到大唐。

  在周鈞看來,婉娘說起母親,更多的卻是思鄉心切。

  周鈞嘆了口氣,看向婉娘,剛想說些什麼,范吉年突然從門外跑了進來,又湊上前說道:「陛下,陛下!外殿宣儀門那裡來了……」

  周鈞見范吉年一臉慌張,沉聲說道:「究竟怎麼回事?」

  范吉年深呼吸一口氣,對周鈞說了一句話。

  周鈞聽清楚那句話,先是睜大眼睛,接著不顧其他,直接站起身來,一個箭步衝出了門外。

  帶著一眾內侍,周鈞快步來到了外殿的正門,遠遠瞧見一道熟悉的倩影。

  在那沉重的殿門之外,畫月掀開臉上的羃離,笑著看向一身皇袍的周鈞。

  周鈞站定在一眾跪伏的禁衛之中,看著面前的女子,臉上也不自覺露出了笑容,開口問道:「回來了?」

  畫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