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孔攸入涼城

  涼城,議政堂。

  堂中,周鈞一人端坐,涼城朝官跪了一地。

  「工部侍郎閻浚,昨晚在家中投繯自盡。」駱安源額頭頂在地面,感受著來自上方的凝視,汗水不自覺打濕了衣衫,又輕聲說道:「閻家老小,一共三十三口,皆服毒身死,屍首陳於堂中。」

  周鈞臉色沉的可怕,他看向駱安源,問道:「負責修建和監理靈堂的官員和匠作,除了閻浚,還有何人?」

  駱安源:「除了工部侍郎,另有十二名大小官員,牽涉靈堂督建,闔族上下,已經全部抓捕歸案。」

  周鈞又問道:「負責修建停柩殿的匠作呢?」

  駱安源遲疑片刻,硬著頭皮照實說道:「修建停柩殿,總共徵用千名工匠,工程分為八卦堂和內堂兩部分。負責內堂修繕的七十五名匠作,皆出自朝陵匠戶,完工之後,得工部徵召,離開了涼城,某已經派遣快馬,去這些人的落腳點去追查了。」

  周鈞搖搖頭,這些負責修建靈堂機關的匠作,離開涼城是假,八成都已經被滅口了。

  想到這裡,周鈞心中惱火,向駱安源喝道:「先前我還特意吩咐你,進出宮中的閒雜人等,不管是誰,必須有據可查,豈能一句走了便算了?!」

  一旁的封常清,抬起頭來,向周鈞低聲說道:「承氳殿後修建停柩殿,此事由宗府一手主持,涼城府治原本想要清查和監督,但由於涉及皇家威儀,也不好逼迫太甚,只能圍而監視,卻不料被鑽了空子。此事的確是吾等的失職,險些釀成大禍,還請丞相責罰。」

  周鈞聽到這裡,眉頭緊鎖。

  涼城的皇宮,在此之前,安保工作做得極為周密。

  一是因為早先皇宮的安保工作,完全由申叔公和孫阿應二人負責。他們只對周鈞效忠,對李唐皇室並無畏懼之心,不僅遣散了宮中的下人,只向承氳殿提供生活所必需的物資,而且周鈞不在時,無論是誰想要出入承氳殿,都無法成行。

  而申叔公領西路軍攻打大非川,孫阿應又去朔方做了節度副使,監視宮中的工作就交到了駱安源的手中。

  駱安源對周鈞的忠心倒是無需懷疑,但駱家畢竟曾經吃著李唐的俸祿,在與宗室相處的過程上,不自覺就會升起息事寧人的態度。

  二是因為李隆基經過醫治,的確已經到了病危的階段。對方這個時候提出,按照大唐儀制,在涼城之中修建一所靈堂,倒也合情合理。如果貿然阻攔或者強行接手,反而會引得朝中議論。所以,來自外界的匠人,就成了宮中通傳消息的渠道。

  三是李隆基在死前的這段時間裡,演戲演的太像,幾乎騙過了所有人。他不理朝政,每日飲酒作樂,完全就是一派混吃等死的模樣。在這之後,李隆基在明知周鈞有心篡權的前提下,更是提出收周鈞為義子,以禪位的條件,來保全大唐宗業。正是因為這些,李隆基死後,周鈞也放鬆了警惕,最終險些中招。

  這個時候,親衛隊頭王翃走進議政堂,向周鈞復命。

  王翃:「昨晚,我們去宮中搜捕叛黨,恰巧遇見高力士正在對貴妃痛下殺手。」

  周鈞:「抓住高力士了?」

  王翃:「高力士原本想逃,某用手弩射中了他的腿,他見大勢已去,便咬破口中的毒丸,自盡了。」

  周鈞一愣:「其他人呢?」

  王翃:「其他內侍見到軍卒,也紛紛想要服毒自盡,至於貴妃,尚有一絲生機,眼下正在太醫署診治……」

  聽見高力士等一眾內侍自盡,周鈞臉色一沉。

  王翃見狀,連忙又說道:「其中有一名內侍,服毒時生了畏懼,動作慢了一些,翃上前卸了他的下巴,將他單獨關押在牢獄之中,嚴加看守。」

  聽到這裡,周鈞點頭道:「仔細拷問。」

  王翃躬身稱喏。

  周鈞低頭,看向堂中的朝臣,沉聲說道:「從今日起,涼城嚴守城門,任何人未經許可,不得出城。城中徹查叛黨,無論是誰,一旦有嫌疑,立即抓捕。」

  一眾朝臣,大聲稱喏。

  周鈞又看向封常清和駱安源,不禁搖了搖頭。

  封常清精於政務和兵事,但疏於謀略,不適合負責查辦案件;至於駱安源,當初是憑藉著護衛之功,才得來了今天的位置,但幾件事辦下來,論才能實屬平庸,未來恐怕也難成大器。

  涼城當下的局勢,需要一位精於謀算,又絕對忠誠的人來處理。

  周鈞思來想去,也只有長安城中的孔攸,尚能擔任。

  於是,周鈞又下令,命孔攸北上涼城,領御史中丞一職,全權負責承氳殿一案的查辦。

  →

  職位調令還有案件內情,由海東青發往長安。

  孔攸收到文冊之後,立即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北上,臨行前又寫成了一份書信,由海東青寄回給了涼城。

  周鈞拿到孔攸的書信,展開來看了,內里說了以下三條建議。

  一、靈堂失火一案的內情,暫且向外界保密。

  二、即位登基一事暫緩。

  三、派出軍士,密切監視涼城內的所有宗室成員,任何一人都不要放過。

  十日之後,風塵僕僕、久未合眼的孔攸進入涼城,第一件事就是去官所拜訪周鈞。

  見到周鈞的第一句話,孔攸便說道:「幸得主家無事,不然攸無顏而活。」

  周鈞見孔攸為了趕路,臉上、手上都被凍出了爛瘡,不由嘆道:「伯泓言重,事發突然,我也是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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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攸:「主家,攸在信中看了事情的原委,皇帝生前裝愚扮痴,臨終時以皇位為餌,又將殺局的時間點,布在了身死之後。一套計策下來,環環相扣,的確是令人猝不及防。再加上,主上麾下的文武臣子,在其位不謀其事,這才使得敵人鑽了空子。」

  周鈞:「李隆基在位時昏聵無能,久而久之,我見之的確起了輕視之心。話說回來,在這件事情上,也不能全怪涼城的臣子,我也有錯。」

  孔攸聽了,搖頭嘆道:「早先攸便說過,主家身負賢才,看破大局,唯有一處卻是弱點。主家行事寬厚,以仁義行於天下,遇君子自當得才,遇小人則會得虧。豈不聞權謀場中,處處都是厚黑,人人都是大惡?」

  周鈞:「你說的這些,我也知曉。凡事亦有度,上則寬放,下則嚴苛,涉及權力,更應如此。以往行事,我的確有過。」

  孔攸:「主家能這般想,便是最好。再說回靈堂縱火一案,皇帝甘願捨得屍身,也要置主家於死地,那麼此事必定有後招。」

  周鈞:「我也是這般想的,李隆基臨終前的那份遺詔,收我為義子,又傳位於我。在此之外,勢必另行擬了一封隱詔,倘若我死在了火中,那麼就會有人拿著那封隱詔跳出來,要求繼承帝位。關鍵問題是,那封隱詔如今不知道在何人的手中?」

  孔攸搖頭道:「隱詔在何人手中,這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主家究竟是打算繼續延續李唐,還是另立新朝?」

  周鈞一愣,心中想道,李隆基在靈堂設計機關,想要置自己於死地,臉皮撕破到這個份上,還有何必要去延續李唐,不如另立新朝算了。

  但轉念一想,周鈞又覺得不對。

  天下分為南北二唐,如果此時另立新朝,就等於將所有心向大唐的人,全部引向了南唐。

  而且,北唐在吐蕃新敗,完全忠於周鈞的安西和北庭,人口還不足關中、河北、河西等地的六分之一,萬一立了新朝,國內怕是要大亂。

  孔攸看著周鈞的表情,開口說道:「這次縱火案的主謀之一,工部侍郎閻浚,早先曾是朔方功臣,在汾州等地跟隨郭子儀,數次打退了河北軍。不僅如此,時間再往前一些,河北兵亂之前,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覬覦涼城茶坊,曾經動用私權,想要染指茶葉的生意,也是被閻浚勸阻,說主家乃是國之棟樑,此舉勢必引來非議,最後不了了之。」

  周鈞聽到這裡,有些明白了孔攸的意思。

  孔攸:「閻浚先前視主家為大唐砥柱,盡忠辦事,後來得了他人的蠱惑,得知主家有不臣之意,才與宮中勾連,定下了謀害的毒計。而像閻浚這樣的官員,在北唐州縣之中數以千計,他們並不理解主家天下平權的願景,只是一心想要維護李唐正統,實現心中愚忠的目標。」

  「主家如果想要自立,不僅僅需要對官場進行一次清洗,將所有忠於大唐的人,統統消除乾淨,而且還需要對天下人心進行一次清洗,告訴天下百姓,自立所圖是為了消除閥貴,使得天下平權。想要完成這兩件事,短期來看,極難。而且當下這個節骨眼上,風險也大。」

  周鈞:「你說的有理……現在還不是自立的時候。」

  孔攸:「主家所言極是。殺人易,改人心卻難,主家樹立新朝,除了安西、北庭兩地響應,其它地區怕是會內亂不休。」

  周鈞:「想要樹立新朝,首先必須滅亡南唐,使得大唐合一,再無正統之爭。與此同時,需要清理宗室,消除閥貴,轉變人心,使得天下百姓,不再執念於唐室,而是自發行使權力,介入朝政。到了那時,皇權與民權並行,就如同四季變換一般,朝代與國家自然會發生更迭。」

  聽到這裡,孔攸有些發愣,多看了周鈞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