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0章 商學策問

  龜茲鎮秋闈當日,舊城試院的大門前,人山人海,聚滿了不同人種、不同語言、不同出身的各色考生。

  早先曾經擔任過范陽太常寺贊引的許方海,看著面前的盛況,一時之間有些感慨。

  一直生活在范陽城中的許方海,曾經聽人說過,長安洛陽每逢試日,城中萬人聚集,諸邦來觀。

  以前,許方海還想著有機會要去看看,不料陰差陽錯,自己卻在龜茲鎮中見到了此等盛世。

  正在想著的時候,許方海的身後,傳來了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這位阿郎,敢問商學科考,從何處入院?」

  許方海聞言,轉過頭來,瞧見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年輕人,一身青色儒袍,滿頭大汗站在人群中,焦急的看了過來。

  許方海:「商學?你可有薦書和戶引?」

  那年輕人點頭道:「有的,都在這裡。」

  許方海:「商科入院在中六門,就在俊士科的旁邊,你隨我來吧。」

  那年輕人聞言,如聞大赦,鬆了口氣,連忙跟了過來。

  許方海帶著那年輕人,順著人潮,一路向前擠去。

  途中,許方海問了那年輕人的姓名,後者回道陸恩生,說是嘉興人,家中世代從事糧食的生意。

  許方海有些吃驚:「嘉興地處江南,距離安西有萬里之遙,你此行來趕考,著實是不易。」

  陸恩生笑道:「陸家商行在長安城中有分行,我乃是庶出,自小就在關中長大。這次,聽說安西秋闈允許工商雜學入考,便辭別了家人,打算來試試運氣。」

  許方海:「原來如此,既然遠道而來,為何要投考商學?」

  陸恩生:「商學、格物二科,乃是新設的科目,我思忖其他考生不知底細,不敢報考,競爭總歸要小些。再加上,陸某打小就在糧行中長大,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略知些經商的皮毛。」

  許方海點點頭,不禁高看了一眼陸恩生,心中說道,這後生年紀輕輕,心思倒還不少。

  二人來到試院的入口。

  許方海仔細看了一會兒,發現趕考商學的考生,的確是寥寥無幾,不由對陸恩生又起了幾分欽佩。

  陸恩生拜別了許方海,入了試院,見院中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來往的院監之中,不僅有役吏,居然還有軍士,這讓他有了些許緊張。

  入了內里的考場,只見場中用矮牆隔成了一間間號房。

  入了房中,陸恩生攤開文房四寶和日常器具,接受了院監的最後一次檢查。

  不多時,只聽一聲鑼響,考場大門緩緩關閉。

  試題開始被院監分發到每一名考生手中,陸恩生拿起試題,前前後後看了一遍,當他看到最後的策問時,不由愣在了原地。

  重農抑商,重商抑農,哪一條路線對國家更有利?

  他卻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考官居然出了這樣的策問。

  歷朝歷代,向來都認為農耕才是正道,而商人不思生產,只會倒賣商品從中得利,近乎於蠹榖。

  還有一種說法,如果天下人都貪圖短利,跑去經商,而不去務農,那麼國家就會滅亡。

  這道策問,表面上是在問農業、商業,哪個對於國家更重要一些,其實卻是在問,商業與農業相爭,如何才不會動搖到國家的根基。

  冥思苦想了許久,陸恩生開始動筆。

  這個年輕人,開始並沒有長篇大論,敘述商業有多麼重要,而是寫了一組數據。

  戰國初期,一畝地在尋常年間,可以產粟一石半,上熟可以四倍,中熟可以三倍,下熟可以一倍;小飢可收一石,中飢可收七斗,大飢只能收三斗。

  而到了魏晉南北朝,一畝地尋常可以產粟三石,再到大唐天寶年間,一畝地產粟可達三石半。

  另一方面,戰國初期,打理一畝地所使用的農具,大多都是青銅製具,耕田方式大多都是兩人一組的耦耕。

  從戰國後期到唐朝,鐵犁牛耕、耬車、風車、石轉磨、水碓等等農具的問世,再加上圩田、塗田、沙田、架田、梯田等田作的出現,使得耕作每畝田所占用的人力變少,產量卻大大增加了。

  陸恩生在考卷上寫道,按照這樣推測下去,隨著時間的推移,技術的進步,農耕上所消耗的人力會慢慢變少,而糧食產量則會逐漸提高。

  換言之,在減少農活人手的前提下,一畝地可以養活更多的人口。

  那麼,從農業中釋放出來的這些多餘人口,勢必就要尋找一個新的行業,去自行謀生。

  而商業下轄的無數行業,就成了這些人的去處。

  陸恩生拿自家的商行來打比方。

  陸家商行在收購糧食之後,並非只是簡單的將糧食倒賣,而是會經營許多與糧食相關的附屬產業。

  比如用糧食來釀酒的酒坊,比如將糧糟加工成馬匹食料的陸行;再比如碎米可以製成米粉或米澱粉,而後者又可以在糖坊加工成飴糖。

  寫了洋洋灑灑幾千字,陸恩生用這樣一段話作為結尾。

  糧食是百姓之天,農業乃是立國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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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隨著技術的進步,農業所消耗的人力會越來越少,產量也會越來越高。

  越來越多的務農人口,會離開耕田,在工商雜學中找到新的工作。

  而得到充足人口、財力和原料的商家,為了在商業競爭中獲取優勢,會盡力研究和改進工商技法,從而用更小的成本,獲取更多的收益。

  這種舉動,看起來只是為了私利,但其實卻推動了整個行業的進步,甚至會反哺農業。

  寫完這些,陸恩生滿意的吹了吹墨,點了點頭。

  正在這時,考場突然響起一聲鑼。

  有考官當場喊道:「時辰已到,考生離場!」

  陸恩生一愣,看著手中的考卷,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試卷前面的算學和記帳題目都沒寫!

  一瞬間,陸恩生嚇得臉色煞白,手足無措之下,想要提筆再寫一些。

  巡視的院監發現了他的舉動,冷冷看了過來,口中又喝了一聲。

  萬般無奈的陸恩生,只能放下筆,垂頭喪氣的離開了考場。

  試院外的大門口,許方海背著手,看向遠方的市集,正想著去找些吃食。

  看見陸恩生出來,許方海走了過來,開口問道:「如何?」

  陸恩生的表情,只能用如喪考妣來形容,他看向許方海,拱了拱手,沒說一句話,便快步離開了。

  許方海見狀,搖頭說道:「科舉一道,窮盡白首,不得門徑,也是尋常……年輕人多歷練一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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