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4章 舉賢令

  『安西良賤令』發布於天寶十六載(757年)的年底,在安西執行了將近一年,在天佑元年(758年)的年末,才在涼州朝堂中掀起軒然大波。【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之所以晚了這麼久,才引起官場反彈,其中最大的緣由,就是因為涼州城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大事,使得朝堂百官無暇顧及安西良賤令帶來的影響。

  就在涼州官員和安西官員就良賤令進行爭執的數個月後,天佑二年(759年)的正月底,一道影響遠比『安西良賤令』更加深遠、爭議更加巨大的法令,自涼州宮城下發。

  這道法令,名為『天佑舉賢令』。

  此令進行歸總,大致包括以下三條:

  一、長安洛陽兩都,長期落入賊手。偽燕在洛陽私開科舉,廣攬天下士子,而大唐移都涼城,科舉停滯數年。長期以往,恐大唐人才凋敝,無賢可攉。因此,宮中下旨,在涼城和安西同時重開科舉,廣招天下賢才。

  二、根據唐律,有六類人不得參加科舉,包括工商雜類、娼優賤民類、正在服喪類、觸犯刑責類、吏胥類、僧道類。

  其中,工商雜類,特指『工商雜類不得預與士伍』,也就是手工業者、商人等(從事)雜業的人,不能與士人為伍,其直系三代不得參與科舉。

  在天佑舉賢令中,安西匠作、商賈等雜業,可從安西科舉,工商雜類的限制被取消。手工業者、商人等雜學之家,本人及親子皆可入塾念書,與其他應試的士人一起,首先在龜茲鎮、焉耆鎮、于闐鎮和疏勒鎮進行院試。通過院試之人,再前往龜茲鎮參加解試(秋闈),通過解試的舉子,最後前往涼城,與大唐其它州縣的舉人,一起參加尚書省的禮部試(春闈)。

  三、科舉類目,在秀才、明經、進士、俊士等科目的基礎之上,增設商學、格物兩科。

  『天佑舉賢令』一經發布之後,如同一聲炸雷,將整個北唐的官場和民間,震得驚詫一片。

  第一、第三條倒還好說。

  然而第二條中,工商雜學可以入仕。等於削弱了延續長達千年的士族特權,打破了工商士農四類人的出身限制,在科舉入仕這條跑道上,將所有人放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這一點,對於整個大唐而言,其影響宛如驚濤駭浪。

  法令一經發布,朝堂中的大批涼州官員,紛紛上疏請求收回成命。

  奏疏如同雪花一般,飛入尚書省中。

  負責整理奏疏的文吏,發現文庫中存放不下,只能將大批的奏疏置於閣樓之上。

  城中有大批的士人,聯合起來,舉著萬字血書,跪在宮城門前,齊齊聲討舉賢令。

  朝中御史台,數十名御史和言官,集合起來,跪在宮門前,以靜默來抗議令法。

  至於安西官員,對於舉賢令,似乎是早有耳聞,不僅沒有吃驚,反而聯合起來,在涼州城中四處造勢,勸說工商雜學等寒門家族,與士族分庭抗爭,爭取科舉的權力。

  安西官員為何要支持舉賢令?

  道理其實很簡單。

  一方面,舉賢令在安西早有風聲,安西本地人或多或少有所耳聞,所以對於這項法令的問世,並不意外。

  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天佑舉賢令,符合絕大多數安西人的利益。

  安西四鎮,原本人口,只有二十多萬。

  之後,由於流民大量湧入,如今的人口已經接近百萬。

  這些湧入安西的流民,大多都是在故鄉活不下去,才長途向西遷移的窮苦人家和雜門小戶。

  至於那些沒有加入遷移隊伍的士族門閥,在天災和兵禍之中,由於家大業大,有著一定的自保能力,很少會有人背井離鄉,大多都選擇留在了中原。

  也正因如此,安西人口膨脹,官員隊伍急速擴大。

  而這些新增的官員中,大部分都出自流民,也就是大多來自寒門和雜戶,自然對舉賢令雙手歡迎。

  這一日,周鈞在宮城府治之中正在處理公文,右諫議大夫高適在門外請求見面。

  高適入了書房,見周鈞正在翻看朝臣遞上來的奏疏,便沒有再舉步前行,而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周鈞用眼角的餘光,看了一眼高適,開口說道:「我這裡沒有這麼多的規矩。」

  高適聞言,走到案台前,拱手說道:「尚書省中,國子司業韓項、御史中丞顏正來、秘書丞長孫濟等數十人,聚集起來,共遞釋紱書,以致仕辭官為要挾,要求宮中廢止舉賢令。」

  周鈞放下奏疏,向高適問道:「釋紱書呢?」

  高適從懷中掏出一疊厚厚的文冊,放在了案台上。

  周鈞打開仔細看了一遍,說道:「還少了幾個人,不過也差不多。」

  高適聞言,正在不解,突然看見周鈞開始在釋紱書上加印簽字,連忙問道:「丞相這是在做什麼?」

  周鈞:「這些人不是想要辭官嗎?我了卻他們的心愿。」

  高適:「丞相此舉,恐怕會引起朝堂震動。」

  周鈞:「道不同不相為謀,與其惺惺作態,不如早些分道揚鑣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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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適嘆了口氣,看著案台上的釋紱書,低聲向周鈞問道:「倘若丞相准了這些人的辭官要求,那麼接下來他們會如何做,丞相可有料想?」

  周鈞:「無外乎三件事罷了。一、遷族南下,二、投靠南唐,三、製造輿論,中傷周某。」

  高適:「既然丞相都能猜到,為何還要同意這些人辭官?」

  周鈞放下筆,對高適問道:「孔攸被貶為長史,臨行前你去送別了吧?」

  高適知曉周鈞在涼州城中廣布耳目,故而也不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周鈞:「自從大唐南北分治,我就一直在思考,如何限制士族門閥,重新分配天下之利,從而讓那些寒門、百姓、賤戶等等,也能獲得土地,進入仕途,獲得財貨。」

  「我原本的計劃,是利用大唐皇儲的爭奪,來挑起門閥內部的權力鬥爭,使其互相輾軋,彼此攻伐。而我則坐山觀虎鬥,最後將其慢慢剪除。」

  「但是,讓我沒有料到的是,在明知涼城、還有宮中都有重兵把守的前提下,門閥世家居然還會蠢到在涼城發動政變。而那一晚,孔攸借勢將八千門閥一夜屠盡,此舉在剷除了士族門閥的同時,也將矛盾徹底激化,讓計劃不得不有所改變。」

  高適:「我聽孔攸說過,當時箭在弦上,已經再無退路,只能趁熱打鐵……而且丞相出身寒門,註定與門閥勢不兩立。」

  周鈞:「孔攸說的沒錯。我的出身,註定與門閥不是一路人。涼城之變雖然在意料之外,但也提前挑開了我與門閥的矛盾,使得我可以放手去行事。」

  高適看著釋紱書,想了想,說道:「倘若老夫沒有猜錯,丞相是想借著舉賢令,藉機清除掉朝中那些門閥舊臣。」

  周鈞點頭。

  高適深深瞧了周鈞一眼,試探性的問道:「那麼丞相為何不效仿孔攸,把那些不服管教、意見相左的朝臣,捉拿下獄,甚至定罪處死呢?」

  周鈞搖頭道:「某不是李林甫,不會因為想要排除異己,就做出那些口蜜腹劍、背後傷人的事情。再說了,以言獲罪,等於開了閉塞言路的壞頭。他日,萬一我做了什麼錯事,周遭的人,因為懼怕我,不敢開口勸阻,豈不是會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高適聽見這話,心中感慨,忽然想起孔攸臨別時,說的一段話。

  『攸離開之後,高大夫與主上相處,無需太多時日,就能明白一事……主上所圖,絕非凡夫俗子所云的爭權謀利。』

  高適嘆了一聲,轉而向周鈞勸道:「倘若朝中的這些門閥舊臣,舉家遷入江南,對於丞相而言,未來豈不是成了隱患?」

  周鈞笑道:「江南也有世家門閥,涼城士族南遷之後,兩方爭權奪利,反而會越斗越亂。而且江南向來都是溫柔鄉,官場奢靡,百姓安逸,倘若與北方作戰,先天就弱了氣勢,成不了氣候。」

  高適聽完這些話,一邊點頭,一邊不再說話。

  高適雖然閉口不言,但心中還存了最後一個問題——丞相拔除門閥之禍,為天下平權,助百姓立家,今後究竟是打算還權於唐室,還是打算篡權另立新朝?

  這句話,堵在高適的喉頭,卻是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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