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一個范陽小吏的安西見聞(上)

  范陽的太常寺贊引,那個想要投繯自盡的流外三等小吏,許方海。(由於緩存原因,請用戶直接瀏覽器訪問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他身上有著燕國的官職,故而在唐軍的特赦名單之內。

  所以,許方海沒有被唐軍抓捕充為官奴,而是被釋放,自尋活路。

  由於身處亂世,手無縛雞之力,再加上自己的不少親朋好友,都被唐軍強令向西遷移,許方海思來想去,索性跟著范陽移民,一路向西,前往涼州。

  憑藉著周鈞贈予的那塊腰牌,許方海在移民隊伍中進出自由,被唐軍待為上賓,倒也沒有人去為難他。

  許方海這一路上看下來,發現范陽百姓和范陽軍卒,被分為兩營。

  二者在唐軍中的待遇,可謂是天壤之別。

  范陽百姓被允許保留個人財貨,而且每過一地,皆有州縣提供補給和醫藥,只要不脫隊逃跑,雖然不能說是衣食無憂,但好歹也算是無病無災。

  而范陽軍卒,則沒有這般好的待遇。

  在北地之中趕路,每一個范陽降卒,渾身上下只有麻布和乾草裹身,吃的也是牲口的食料,動不動還要受到唐軍的毆打和懲處。

  許方海見狀,有些不明白。

  按照燕軍、突厥人、同羅人、奚族等地的尋常做法,但凡是繳獲而來的俘虜,那些青壯的降卒,獲得的待遇,要遠比普通百姓來的更好一些。

  這是因為降卒只要稍加訓練,就能被收編後再上戰場,而百姓之中,老弱病殘太多,體力參差不齊,可利用的價值很小,一般都是被當做炮灰使用。

  怎麼到了唐軍這裡,一切都反了過來?

  帶著這樣的疑問,許方海跟隨遷民大部,進入了涼州的地界。

  入了涼州城,許方海暫時離開移民大部,摸著胸口處那塊唐軍大帥贈予的『腰牌』,順著長街,打算到城裡去看看。

  城中有軍卒來回巡邏,又有武侯盤查過往行人,隱約有一種緊張的氣氛,瀰漫在各處。

  許方海找了一家食肆,坐了下來,點了一份胡餅,向店家問道:「城中守備如此森嚴,這是發生了何事?」

  店家是個新羅人,打量了許方海一眼,問道:「第一次來涼城?」

  許方海點頭。

  店家抬起下巴,示意許方海朝不遠處的宮城看去。

  後者看了一眼,只見宮城的城樓上,掛著些物什,如同風箏一般,隨風擺動。

  許方海回身問道:「那是何物?」

  店家:「人頭。」

  許方海面上一驚,問道:「誰的?」

  店家:「城中大姓,裴姓、韋姓、薛姓、房姓、柳姓、崔姓等等……」

  許方海連忙細問。

  店家也不藏掖,便將那一晚的涼州之亂,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大體便是城中世家,在大帥攻伐范陽的時候,趁機在城中起亂,想要奪權,結果被殺得大敗。

  許方海聽完之後,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這時,食肆之中有人接著話頭說道:「大帥領著唐軍將士在前線廝殺,涼州城中的世家門閥,非但不思協助,反而趁機謀反,大唐有此等蠹榖,焉能不亂?」

  許方海朝說話之人看去,發現店中大堂,靠內擺了數張案台。

  在案台旁,聚了不少官吏。

  這些官吏,大多都是年輕人,有胡人,也有漢民,但所有人說話時,都帶著安西口音。

  許方海起身,向那群官吏拱手成禮,口中問道:「某從北方來,故而並不知曉城中變故,但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那唐軍大帥,身為公主駙馬,乃是帝婿,又功勳赫赫,涼城門閥為何視其為仇寇?」

  那群安西官吏之中,有人說道:「緣由頗多,某隻說一條。大帥在安西曾經發了一條法令,名為『安西良賤令』,其中規定,無論是官家還是私家,但凡主僕奴婢,再也不是死契,而是僱傭活契。一旦契約到期,主僕關係自動解除,賤戶到期即為放良。」

  「不僅如此,無論良賤,自有財產皆屬本人所有,其他人不得染指。而且賤戶獨立編戶,不再歸附於世家門閥。」

  許方海聽到這裡,驚的合不攏嘴:「主僕之間,再無死契?賤戶到期即為放良?賤戶自有財產,不歸主家所有?!」

  那位安西官員看了許方海一眼,開口說道:「大帥心繫百姓,為天下人謀福,自然引來門閥仇視。不單單是『安西良賤令』,還有許多其它的作為……不過,我說的再多,也不如親眼所見,倘若有暇,你可去安西一游。」

  許方海聽到這裡,拱手說道:「受教。」

  出了食肆,許方海抬頭看天,長吁了一口氣,搖頭說道:「許某久居范陽,卻是坐井觀天。來了涼州,方知天下事。」

  說完,許方海向西看去,心中下了決定。

  一個半月後,許方海跟隨范陽移民,穿過河西走廊,又通過大磧商路,一路跋山涉水,終於來到了安西的門戶——石城鎮。

  石城鎮與從前相比,繁華無數,無論面積,還是住戶,已經拓展了數倍不止。

  在城外的戈壁上,大批大批的房屋被修建起來,衣食住行一應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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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范陽移民出現的時候,一大批人聞訊,從鎮中沖了出來,騎著馬趕著車來到移民的隊伍旁。

  許方海看見一個商賈打扮的漢人,騎在馬上,舉著牌子,對移民大聲喊道:「火尋商行,于闐織坊,現大量招收熟練織工,一天八十錢,管住管飯,家眷也可以一起同來!」

  另一個高鼻樑深眼眶的大食人,用著標準的大唐官話,衝過來喊道:「龜茲冶鐵坊,急缺工匠!選礦、分礦、浮雜、鍛打……不管什麼經驗,都能來投!一天給一百二十文,家人也能幫助安排工作,來了就分一套小院!」

  數百名商人、坊主、行牙組成的隊伍,圍繞著移民隊伍不停喊話,內容都是招工和拉人。

  喊了一會兒話,有話事人彼此看不過去,先是互相拆台,說對方剋扣工錢、虐待僱工,接著便是對罵,各種語言混在一起,吵雜紛亂,不堪入耳。

  最後,一群人都吵出了火氣,索性直接動起手來,整個場面頓時一片混戰。

  許方海親眼看見一個匠作打扮的坊主,將一名穿著綢緞的行牙,拉下馬來,揮著拳頭就是一頓暴揍。

  另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一邊躲避著他人拋來的石頭,一邊口中罵罵咧咧。

  范陽移民哪裡見過此等架勢,一時之間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許方海看的心驚,找到相熟的安西軍士,小聲問道:「這是在做什麼?」

  那安西軍士,對於這種場面,似乎是司空見慣,不在乎的說道:「安西織坊、瓷器、礦石、棉花等等,在周邊國家中非常暢銷,到處都是供不應求,眼下各處城鎮都是急缺勞工。每次有流民遷入安西,在石城鎮這裡,都會有人守株待兔,招收僱工。」

  許方海恍然。

  招工的人群還在互毆之時,負責押送范陽移民的安西軍官趕來,大聲喊道:「這些人都是官奴戶,不是自由民!他們都要被送去焉耆的勞役營中受訓,刑滿之後才能放出!」

  原本還在對打的人群,聞言紛紛住了手,爬起來紛紛向安西軍官抱怨道:「為何不早說!」

  那軍官見狀,無奈苦笑,下令隊伍繼續向前進行。

  移民隊伍穿過石城鎮,一路繼續向西,最終來到焉耆鎮南的尉犁縣。

  在博斯騰湖的南岸,有一片廣袤的平原,被沙漠和山脈包裹其中。

  在這片平原上,有一處新修建的集鎮,房屋、場院、公府等等,一應俱全。

  范陽移民進入尉犁集鎮時,見周邊修建有尖刺籬笆,又有望塔和烽火,還有不少士卒在四處巡邏,儼然就是一派囚獄的模樣。

  心中升起恐懼,范陽百姓自忖將來生死未卜,怕是要在這囚牢之中,生生世世做著苦力活,一直到老死累死,想到這裡,不禁紛紛抱頭痛哭。

  集鎮中負責看守官奴的長官,乃是焉耆鎮議會中的輪席議長,龍茂元。

  龍茂元攀上高台,有數百名龍部族人,侍在長街上,為其向移民傳聲。

  先是清了清嗓子,龍茂元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應龍在上,爾等雖然名為官奴,但實則應龍之仆……從今往後,應當牢記自己的身份,莫要行了僭越之舉!」

  范陽百姓中有人聽說過應龍之說,但更多的人對此知之甚少。

  龍茂元也不多加解釋,只是開始大聲宣布尉犁集鎮中的規則和紀律。

  龍茂元:「一、但凡尉犁集鎮中的官奴,只要是年滿十六歲以上的男女,每天必須要工作滿整整四個時辰,十六歲以下,每天必須工作三個時辰!」

  范陽百姓聽了一愣,以為耳朵出了問題。

  工作才四個時辰,這甚至比尋常百姓家的職事,都要輕鬆許多。

  龍茂元:「二、每天只供應三頓飯菜,每頓飯菜有米粟、麵餅等物,其中一頓會提供魚、肉等葷腥,十二歲以下的稚子,每天可以額外領到一份加餐。」

  台下百姓聽著目瞪口呆,這伙食說起來,堪比尋常小康之家。

  龍茂元:「三、每天上工,集鎮會根據每人完成的勞作結果,發放等量的工錢,每逢節假日,會再補放一份紅利。」

  「四、所有人除了上工以外,每天必須完成相應的功課。包括但不限於認字、算學、匠作、織紡、應龍教義等等。」

  「五、在集鎮中生活滿三年之人,會由焉耆議會組織專人進行考核,但凡是通過考核的官奴,就會自動脫去罪戶奴籍,轉為賤戶一等的僱工,轉給安西各地的工坊、商行等等。」

  龍茂元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看了一圈周遭,見台下的百姓都是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繼續說道:「這些都是應龍親口許下的條令,你們應當謹記在心,感念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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