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皇城之中有一車隊,悄悄打開城門,從龍首原繞行出城,又折向西方而去。【無錯章節小說閱讀,google搜尋】
太子李亨坐在車中,掀開帷簾,看向夜色之中漸行漸遠的長安城,深深嘆了口氣。
近侍李靜忠(李輔國)見狀,左右張望了一番,輕聲說道:「殿下,不破不立,此乃新生之象。」
李亨:「東西二都,盡落賊人之手,天唐威儀,成了今日這番景象,又何談新生二字……」
李靜忠靠近一些,又壓低了聲音:「出城之前,殿下與陳玄禮將軍相商,誅殺楊氏一族。事成之後,再以兵諫攬下大權,便可以治平天下。」
李亨臉上神情掙扎,開口說道:「此舉有違倫常,乃是不得已而為之,只是不知能否如願。」
李靜忠:「殿下放心,我找了幾個得力的手下,潛伏在陳將軍的身邊。起事之日,他們一面可作監視,一面在必要時,也可作為規勸。」
李亨點了點頭。
車隊出了長安,又至咸陽。
李亨坐在帳中,看著面前發乾發黃的胡餅,只覺得毫無胃口,難以下咽。
一旁的李靜忠勸道:「殿下,吃一些吧,出來的倉促,也未帶著什麼好菜,只有這些罷了。」
李亨問道:「禁軍中的士卒,他們可有食物?」
李靜忠猶豫片刻,答道:「每個人能夠分到一些,但著實不多。」
李亨還待再問,門外來報,說是陳玄禮將軍來了。
李亨連忙起身,又迎到帳門。
陳玄禮於景龍四年,除韋後、安樂公主有功,後任禁軍龍武大將軍。他跟在皇帝身邊將近四十年,乃是不折不扣的天子近臣,深受信任。
看見太子相迎,陳玄禮連聲稱道不敢。
二人入了帳中,李亨向李靜忠點點頭,後者從帳後取出一個瓷瓶,打開瓶塞,裡面是小半瓶的茶葉。
李亨:「此乃朔方的雲茶,每年只有少許供到宮中。」
陳玄禮看著李靜忠用茶勺,小心翼翼挑出一些茶葉,投入壺中,開口問道:「我聽說,這雲茶的製法,乃是朔方軍坊的不傳之秘。陛下或明或暗、三番五次的討要,那郭子儀才不得已獻上了此法。」
李亨:「不錯,宮中得了雲茶的製法,本來已經下令於長安中仿製,不料叛軍勢大,茶坊一事,終究是半途而廢。」
陳玄禮:「邊軍鎮將向來恃寵而驕,儘是些心術不良之輩。」
李亨聽見笑了笑,輕輕應了一聲。
陳玄禮看向李亨:「太子殿下如何看當下局勢?」
李亨心中清楚,二人的閒話敘完,這是要說正事了。
李亨也不搭話,只是看著燒開的滾水。
陳玄禮:「陛下去往蜀中,那裡乃是楊家的地界,楊國忠更兼著劍南節度使,倘若再不動手,便遲了。」
李亨依舊不言。
陳玄禮正待再說,一旁的李靜忠開口道:「將軍撥亂反正,實乃高義,只是不知誅殺國賊之後,又應當如何善後?」
善後?
陳玄禮愣了片刻,下意識的說道:「除盡楊家,自當請陛下理政,重整河山。」
李靜忠:「陛下年事已高,又突逢厄難,怕是無心理政了。」
陳玄禮先是看了一眼李靜忠,接著又看了李亨,此時終於反應過來。
除去楊家只是表象,太子真正的目的,卻是想要逼聖人退位。
此次出城的禁軍,共有三千人,其中陳玄禮下轄一千人,剩餘的兩千人,都是太子李亨的後隊人馬,太子的兒子廣平王李俶(代宗李豫)和建寧王李倓在出逃的隊伍中,司掌禁衛典事,牢牢控制了軍隊。
所以,陳玄禮的本意是想爭取到太子的支持,除掉楊家。
但是他未料到的是,太子不僅想要除掉楊家,甚至還想逼迫李隆基退位,而後一件事,陳玄禮卻並不願插手。
其實想來也是,陳玄禮陪在李隆基身邊,已經快四十年,君臣之情牢固。
誅殺楊家,已是忤逆聖意,倘若再逼迫李隆基退位,那陳玄禮在史書中的名聲,怕是要徹底臭了。
於是,陳玄禮思慮許久後說道:「除盡楊家之後,陛下自會幡然醒悟。」
聽見這話,李亨面露失望,向李靜忠使了個眼色。
後者向陳玄禮說道:「將軍愛惜名聲,體恤聖意,老奴欽佩不已……但是長安失守,國將亡矣,此等關頭,將軍當不計私念,以救治天下為己任。」
陳玄禮站起身,在帳中來回踱步,最後停下來,對李亨說道:「茲事體大,且容某三思而後行。」
說完,陳玄禮出了營帳。
李亨與李靜忠對視之後,二人臉上都是為難之色。
李靜忠:「殿下,陳將軍愛惜羽毛,猶豫不決,恐難成事。」
李亨咬牙向李靜忠說道:「得想個法子,推他一把。」
李靜忠:「將軍身邊,有東宮先前布下的眼線。起事當日,誅殺楊家之後,不如使其鼓譟禁軍,再請陛下退位。」
李亨思慮片刻後,說道:「定要小心謹慎,不能蠻幹。」
李靜忠:「老奴省的。」
車隊繼續向前行軍,終至馬嵬坡一帶。
由於出逃時,攜帶糧草不足,餓了將近兩天的禁軍士卒,本都是些養尊處優的兵油子,眼下有家不能回、頓頓都挨餓,個個都是怨氣衝天,幾近譁變。
陳玄禮眼見時機成熟,一面派人通知了李亨,另一面帶著數百禁軍行向楊家的營帳。
西行去往蜀中,路途遙遠,楊國忠此時正在查點財貨,計算度支,計劃路上如何開銷。
帳外突然傳來爭吵聲,楊國忠起初有些不悅。
突然,把守帳門的武衛,滿身是血的衝進營帳,對楊國忠大聲喊道:「右相,不好了!不好了!」
話音未落,一根箭矢貫入武衛後腦,將其當場格殺。
手持弓箭的陳玄禮,帶著大批禁軍走進大帳,不顧一臉驚駭的楊國忠,指著滿屋的財貨說道:「士卒忍飢挨餓,此獠卻在中飽私囊,實乃國賊是也,當殺!」
心中早就存著怨氣的禁軍士卒,聽見這話,大聲喊道:「當殺!當殺!」
楊國忠抬起手來,剛想分辯,就被一眾禁軍拉到帳外。
刀斧齊齊砍下,楊國忠慘叫一聲,身體頓時被砍成數段。
士卒們依舊不解氣,繼續以利刃劈砍,直至將楊國忠砍得分辨不出人形,這才罷手。
陳玄禮又指向楊家營帳喊道:「除惡自當除盡,兒郎們隨我殺進去!」
一眾禁軍士卒,在陳玄禮的帶領下,衝進楊家營帳,見人就殺,不留活口。
楊國忠之子楊暄,楊家韓國夫人等等,共計上百人,皆死在刀刃之下。
屠滅楊家之後,陳玄禮又帶兵包圍了皇帝的駐地,圍住營門,要求處死貴妃楊玉環。
陳玄禮領禁軍譁變,斬殺楊國忠,又滅楊氏一族時,就有人向皇帝來報。
李隆基聞訊,驚詫過後,速速寫成一道聖旨。
其中說道,事急從權,命太子李亨接管禁軍兵權,再令其速速領兵前來平叛。
聖旨加蓋玉璽之後,由營中專人快馬送去了太子營地。
當陳玄禮率領禁軍圍住大營時,李隆基又派出高力士去了營門,穩住禁軍,想要拖延時間。
陳玄禮麾下的軍士們,不肯離去,一定要處死貴妃。
李隆基久久等不來救兵,實在無法,只能拄著拐杖、穿著麻鞋,親自去了營門前,勸說陳玄禮退兵。
陳玄禮清楚,自己已經殺了楊氏一族,倘若讓楊玉環活著到了蜀中,必定會迎來報復,於是跪在李隆基的面前,反覆懇請聖人誅殺貴妃,平息眾怒。
一旁的高力士,見李隆基猶豫不決,擔心再這樣下來,士卒們會幹出弒君的事來,連忙也勸說陛下順應眾情。
僵持了許久,李隆基終於清楚,事情已經再無轉圜的餘地,老淚縱橫,閉上眼睛,又揮了揮手。
高力士呼來幾名內侍,陪著李隆基返回中帳。
此時,面色慘白的楊玉環,坐在側褟之旁,耳中早就聽到了門外的叫喊。
李隆基看向她。
楊玉環今年三十七歲,歲月在她的身上,不僅沒有留下任何蒼老的痕跡,反而讓她擁有了數不盡的嬌艷和嫵媚。
僅僅只是看了她一眼,李隆基就再也無法挪開眼睛。
遙想初見之時,再至今日,楊玉環的容姿絲毫未減。
在李隆基的眼中,她全身上下挑不出一絲一毫的瑕疵。這麼多年下來,宮中妃子千萬,卻依舊是無一人可與玉環媲美。
高力士見李隆基面露猶豫,心知不好,連忙勸道:「陛下,長痛不如短痛,且容老奴送貴妃一程。」
李隆基張開嘴巴,面露掙扎,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去吧。」
楊玉環淚水盈眶,雙手死死抓住襦裙,哀聲向李隆基說道:「玉環不顧世俗非議,委身於陛下,不求金玉滿屋,不求權掌後宮,只求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
李隆基聞言,身體顫抖,再也不敢直視楊玉環,只能背過身去。
高力士打了個手勢,示意左右架起楊玉環,將其向後廂拖去。
楊玉環口中苦苦哀求,李隆基心中苦痛,但背身不語。
尋了一張摺椅,楊玉環被內侍按住手腳,坐在了上面。
高力士取出一段白綾,走到楊玉環的面前,悲聲說道:「貴妃娘娘莫怪,老奴也是不得已。」
說完,高力士走到楊玉環的身後,又將白綾纏至後者的脖項。
淚水順著臉頰慢慢滴落下來,楊玉環看向李隆基的背影,最後喚了一聲『三郎』。
李隆基聽見這呼喚,身體微微一顫,一陣掙扎之後,卻依舊沒有轉身。
也正是這個舉動,使得楊玉環心中對這段感情,抱持的最後一絲希望,徹底熄滅。
高力士手上慢慢發力,白綾逐漸緊繃。
脖子上傳來的劇痛,讓楊玉環閉上了眼睛,慢慢失去了意識。
彌留之際,她用著旁人聽不見的聲音,輕輕自語道:「好悔,好恨……」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大喊:「微臣周鈞,救駕來遲!」
大唐奴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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