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章 末路

  天寶十五載,五月底,灞川別苑。【記住本站域名】

  「孔參軍,花瓊樓來信。」

  坐在書房中的孔攸,看見下人拿來一個竹管封成的小筒,點頭道:「知曉了,先放下吧。」

  待下人走遠,孔攸拿起竹筒,仔細檢查了火封,確認無誤之後,這才打開封口,念出信件的內容:「有消息稱,安祿山麾下大將崔乾佑,僅帶了四千老弱病殘,守衛在陝郡。宮中催促哥舒翰出關殺敵,收復陝郡。」

  將信件放在燭火上,慢慢燒掉,孔攸低聲自語道:「與主家所料,絲毫不差。」

  拿來一張信紙,孔攸奮筆疾書。

  待信件寫完,孔攸吹了吹依舊未乾的墨漬,重新裝入竹筒之中,又用火蠟封口,低聲說道:「是時候該拉網收魚了。」

  此時,身處潼關的哥舒翰,收到了出關殺敵的聖旨,先是錯愕,接著暴怒,最後就是悲愴。

  哥舒翰當即寫了一封奏疏,其中這樣說道,安祿山善於用兵,陝郡的弱兵必定是誘餌,目的只是為了引誘我出戰。如果真的派兵攻打,勢必中計。逆賊遠來,利在速戰。我軍占據險要,利在堅守。況且向全國各地徵調的軍隊,還有很多沒到潼關,理應等一段時間,再出關作戰。

  這封奏疏寄出去沒兩天,李隆基就下旨駁斥了哥舒翰,又連續派出數位天使,催促其出戰。

  哥舒翰這個時候徹底絕望了,當著潼關眾將士的面,說了這樣的話:「陛下寧可相信楊國忠,也不願意信任老臣,此舉辱殺翰也!」

  有將領這個時候站出來,向哥舒翰勸道:「潼關駐軍有二十萬人,其中不乏河西、隴右精兵,即便叛軍設下埋伏,我軍亦占著優勢……大帥豈不聞俗語有云,一力降十會?」

  哥舒翰問道:「陛下親信楊國忠,倘若我出關殺敵,後者趁機入關奪權,這又該如何?」

  將領建議道:「不如將二十萬大軍悉數派出?一來多一些兵卒,也多一分勝算;二來兵士全部派出,楊國忠就算是想奪權,也無兵可用。」

  哥舒翰聽了之後覺得有理,便當即下令,潼關中的二十萬大軍,悉數出戰,攻向陝郡。

  五天後,潼關中的二十萬大軍,抵達了陝郡前的靈寶西原。

  靈寶西原在秦漢之際,就是函谷關的所在地,北臨黃河,南臨高山,中間只有一條七十里的狹長地帶可以通過,可以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到了靈寶西原,哥舒翰乘船到黃河中間視察敵情,看到崔乾佑的士兵三三兩兩的散布在原上,最多只有一萬人,而且周遭又看不見什麼可以藏兵的地方。

  誤以為叛軍勢弱的哥舒翰,當即下令,王思禮領五萬精兵在前方開路,龐忠領十萬大軍在後面接應,他自己則帶了三萬人,去了黃河北岸的山丘上,一面擊鼓助威,一面指揮作戰。

  兩軍交戰之後,崔乾佑再次派出了老弱病殘當作前鋒,還沒有打幾下,便佯裝失敗跑進了峽谷之中。

  唐軍前鋒上當,不顧中軍的旗令,跟著就沖了進去。

  結果剛衝到半路,峽谷兩旁的山上有無數藏兵洞,燕軍士卒掀開了偽裝,紛紛從裡面鑽了出來,滾木、石頭如同雨水一般,朝著唐軍的頭上砸了過去。

  由於道路狹隘,士兵眾多,唐軍根本沒有迴旋餘地,只能原地被動防禦。

  如果這個時候哥舒翰有勇氣斷臂求生,放棄前軍,那麼靈寶之戰還尚有一絲轉機。

  但是,哥舒翰情急之下,下達了一個錯誤的命令——讓大軍火速通過峽谷。

  面對向峽谷口湧來的唐軍,崔乾佑早有準備,後者點燃了幾十輛裝滿乾草的戰車,將其堵在了峽谷的路口,布成了疑陣。

  乾草燃起的濃煙,順著大風漫入峽谷。

  整個峽谷之內頓時煙霧瀰漫,唐軍根本看不清叛軍位於何方。

  唐軍前鋒誤以為濃煙中有敵人埋伏,不敢向前;後軍接到大帥的命令,要求儘快通過峽谷,只能盡力向前擠去。

  一時之間,峽谷中擠滿了唐軍士卒,前後失去指揮,陣型亂成一團。

  情急之下,唐軍前鋒不顧後陣的催促,為了防止敵軍突襲,架起盾牆,又集合了所有的弓弩手,向著前方的煙霧瘋狂射箭。

  一直到傍晚時分,濃煙才全部消散,唐軍向峽谷口小心行去,卻發現煙霧後方,居然看不到一具叛軍的屍體。

  就在此時,在唐軍身後,突然出現了大批的敵軍。

  原來,崔乾佑趁著唐軍將注意力放在煙霧中的時候,早就下令燕軍繞行至峽谷的另一頭,從後方攻擊唐軍。

  結果便是,燕軍藉助峽谷的地利,兩面夾擊。

  唐軍如同風箱裡的老鼠,前後不能相顧,左右不能相援,只好跳進黃河向對岸游去。

  但身穿甲冑的士兵,又有幾人能夠游過黃河。

  十五萬大軍,就這樣或被殺、或被淹,幾乎全軍覆沒。

  站在北岸擂鼓助威的三萬唐軍見狀,一下子就慌了陣腳,沒等敵軍打過來,就開始向著潼關瘋狂逃竄。

  唐軍以前為了防備叛軍突襲,在潼關前方挖有三道又深又長的壕溝。

  唐軍士兵由於逃得匆忙,再加上入夜後路黑,有一大部分人掉了進去,屍體很快就填滿了整個壕溝。

  哥舒翰見大勢已去,也迅速加入了逃竄的大軍,帶著幾百名騎兵,狼狽不堪地逃回了潼關。

  等他回到潼關,再清點人馬,發現二十萬大軍,僅僅只剩下了八千人……

  披頭散髮的哥舒翰,被親兵用抬轎,抬到了潼關的軍營之中。

  坐在正堂之上,哥舒翰聽著門外雜亂不堪的人聲,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絕望之際,留後的掌書記高適入了堂中。

  哥舒翰看見高適之後,對他慘然一笑,又說道:「今日之敗,罪皆在翰。」

  高適:「大帥,賊軍很快就要打過來了,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哥舒翰搖頭道:「走?走去哪裡?吾等的身後,便是長安。」

  沉默了片刻,哥舒翰看向遠方,低聲說道:「翰自年少起,結交豪傑、鬥雞賭狗、流連勾欄,族中有長者稱,翰絕非善類。入了軍伍之後,翰好戰喜功,嗜殺悛辜,視人命如草芥,多被同僚所詬病。直到遇見了王都護……」

  「王都護常常以志向二字來訓教下屬,雖然翰大多將其視作耳旁風,但王都護的氣節和風骨,我卻是一直敬佩的。」

  高適聽到這裡,再次勸道:「大帥,不管如何,且先離開這裡再說吧。」

  哥舒翰:「達夫,且聽我把話說完。王都護當年被李林甫所陷害,雖然最後被放了出來,但卻落下了重疾。他辭官遠走之前,曾經來找過我,並對我說了一事……周鈞曾經去牢中探望他,又留下了一首詞作。」

  「斷崖千丈孤松,掛冠更在松高處。平生袖手,故應休矣,功名良苦。笑指兒曹,只道是人間一場醉夢……」

  高適跟著念了一遍,不由感慨道:「好詞。」

  哥舒翰:「詞是好詞,可惜我那時還不懂……之後經歷了太多太多,我才慢慢懂了其中的深意。」

  高適嘆了一聲。

  哥舒翰:「李光弼比我聰明,更懂得識人,他跟著周鈞,能夠比我走的更遠……達夫,靈武西原一戰,大唐幾乎耗盡了氣數,你我相識一場,帶上我的官印,去投李光弼吧。」

  高適開口,還想再勸。

  哥舒翰擺擺手,示意他速速離開。

  高適無法,只能躬身道別,出了房門。

  看了眼窗外被大火映紅的天空,哥舒翰慢慢抽出隨身的佩劍,口中輕輕念道:「只道是人間一場醉夢……」

  話音剛落,哥舒翰將佩劍置於脖項,用力一划。

  寶劍落地,鮮血如雨。

  一代名將,就此告別了歷史的舞台。

  大唐奴牙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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