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章 緡錢之恩

  闢田營產、修建新宅的施工地點,位於灞河的西邊,距離灞川街市中的溪洲,僅有數里之遙。

  整個工地上,聚了不下兩千人,其中有工部、戶部的官員,有將作監的匠人,還有大批的雜客和役夫。

  灞川旁的流民營,被招了差不多八百來人,大部分是青壯,但也有不少婦孺,後者幫忙準備飯食,或是充作次要勞力。

  班哥兒和幾個年紀稍大些的孩子,也通過了篩選,入了闢田營產的隊伍。

  眾人的活計倒也簡單,總結為四字,便是『土地平整』。

  積水的坑窪填土修整,礙事的山石敲碎挪走,多餘的土方裝車堆積。

  班哥兒一邊拿著木鋤翻著地,一邊偷眼看向灞川街市的方向。

  那裡的建築鱗次櫛比,隱約還能聽見佛寺的鐘聲。

  腳下挪步,班哥兒來到同伴身邊,低聲說道:「打聽過了,午飯時有半個時辰的放工,大家手腳麻利些,做完事快去快回,誤不了點卯。」

  有同伴聞言,面露猶豫,吞吞吐吐。

  班哥兒見狀,沉聲道:「有話就說。」

  同伴回道:「班哥兒,在這裡上工,每日不僅有飯食充飢,太陽落山時還能拿到日結的工錢……」

  沒有等他說完,班哥兒上去就是一個爆栗,喝道:「你倒是有了過活的營生,那通善坊中被押做人質的秤子、六麻、早雀他們,又該怎麼辦?再說了,不交足月例,奎阿老又怎會放過我們?!」

  同伴們聞言,面露難色,最後只得道:「班哥兒,你說該怎麼辦?」

  班哥兒低聲道:「等會吃完了午飯,你們就這般……」

  一上午的勞作之後,班哥兒和同伴們趁著其他人都在休息的時候,溜到了工地的外圍,又躲過了巡查的武衛,跑進了樹林之中。

  班哥兒一邊跑一邊對其他人說道:「今天是禮佛日,去往寺廟的香客最多,等會翻過柵欄、入了街市,大家分頭行動,挑那些有錢之人,速速下手!」

  一行人跑近柵欄,班哥兒放眼望去,正如他所料,溪洲與工地之間的守備很鬆,只有一些人在土堤上巡邏,想要躲過去並不難。

  看準守衛巡邏的空檔,班哥兒領著一眾同伴,潛向木柱圍成的柵欄。

  好不容易來到柵欄旁,班哥兒的手指剛剛觸碰到木樁,就聽見空中傳來一聲弓弦的炸響。

  一根勢如閃電的箭矢,扎過班哥兒的短褂,將他釘在了柵欄之上。

  眾人大驚失色,左右張望。

  只見三名騎著戰馬、攜著弓箭的男子,正在向這裡不緊不慢的趕來。

  班哥兒心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的向其他人喊道:「莫要管我,快走!」

  同伴們反應了過來,然而並沒有人逃跑,有人衝到班哥兒身邊,去拔那根小半沒入木柱的箭矢,有人從地上撿起了石頭,渾身顫抖的面向騎士。

  騎在馬上的三名男子,看著這群半大孩子的舉動,彼此對視後,都笑了起來。

  右騎向當中的男子說道:「隊頭,前幾日想要溜進灞川的那些小郎,就在其中。」

  行在當中的隊頭翻身下馬,走到班哥兒的面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後者,開口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班哥兒梗著脖子喊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某乃奎老座下的鋒將,班哥兒是也!」

  隊頭看向班哥兒和他的同伴們,問道:「你們有手有腳,為何要幹這些偷雞摸狗之事?」

  其它孩子默然不語,唯有班哥兒咬牙喊道:「關你鳥事!」

  右騎拔出隨身的兵刃,作勢唬道:「爾等擅闖私地,又不肯降服,按唐律可就地正法!」

  左騎也跟著幫腔道:「先把各自的身家報上,等會掉了腦袋,也好有人幫你們收屍。」

  班哥兒和他的同伴們,聽見這些話,嚇得臉色發白,兩股戰戰。

  班哥兒深呼吸一口氣,強自鎮定道:「我們無父無母,天不收地不收,死了也是孤魂野鬼。」

  三名騎士聞言,面面相覷。

  片刻之後,有一騎提議道:「隊頭,不如將他們送官?」

  隊頭看向面前這些半大的孩子,沉吟不語。

  一聽到送官,班哥兒急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今日都是我的主意,要送官只管抓我一人,莫要為難我的這些兄弟!」

  隊頭看著班哥兒,向前走了兩步,來到後者的面前,伸出了手。

  班哥兒臉色煞白,閉上了眼睛,將胳膊抬起來,護住了頭。

  出乎在場眾人的意料,那被稱作隊頭的男子,拔下了那根扎入木樁的箭矢,又對恢復自由的班哥兒說道:「帶上你的兄弟,速速離開這裡,倘若下次再來胡鬧,某定不輕饒。」

  班哥兒有些不敢置信:「就這麼放我們走了?」

  隊頭用手指著灞川闢田營產的工地說道:「即便無父無母,也是大唐兒郎,既然四肢健全又有情有義,為何不把力氣用在正途之上?」

  班哥兒看向那隊頭,欲言又止,最後只是沉默的拱了拱手,帶著同伴轉身離去。

  走了不過數步,班哥兒突然停住腳步,又快步走了回來。

  隊頭還有另二位騎士,看著半途折返的班哥兒,一頭霧水,也不知後者想要做些什麼。

  班哥兒雙膝跪地,伏在那隊頭的面前,說出的話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請恩公借某五百錢。」

  隊頭一臉的不可思議:「我剛剛放你一條生路,你卻轉身要向我借錢?」

  另一位騎士抽出兵刃,怒道:「蹬鼻子上臉,不識好歹的潑賴!你想找死嗎?!」

  班哥兒額頭叩地,絲毫沒有退縮。

  隊頭攔住下屬,向班哥兒問道:「這五百錢,有何用途?」

  班哥兒沉聲道:「救人。」

  左右騎不約而同向隊頭勸道:「市井無賴,為了得財,坑蒙拐騙,無所不用。對於此等人,無需理會,直接捆縛送官便是!」

  隊頭搖搖頭,返身回到馬旁,從褳褡中取出半吊錢,拋給班哥兒,開口說道:「拿去吧。」

  見隊頭翻身上馬,打算離開,班哥兒跪在泥地中,爬向前方,急聲叫道:「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那隊頭騎著馬離開,聲音漸行漸遠:「孫阿應……」

  數日之後,從長安方向的官道上,行來了一隻奇怪的隊伍。

  隊伍中都是一些年歲尚輕的孩童,最大的不過十二三歲,最小的甚至只有兩三歲。

  一行人衣衫襤褸、面黃肌瘦,走走歇歇。

  但是,沒有人喊累,更沒有人哭鬧。

  行至通往灞川的岔路,領隊的班哥兒,向上緊了緊趴在背上熟睡的幼童,對其他人說道:「我常對你們說,這天底下還有比長安更好的地方……你們看,前面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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