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驚天之計

  在涼州住了幾日,周鈞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又出發去往軍鎮,去尋李光弼。【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騎著馬來到軍鎮的大營,孫阿應向武衛出示了腰牌。

  武衛躬身搬開拒木,引著周鈞穿過演武場,又來到中營的帥帳。

  負責把守帳門的親兵,聽聞是周監來尋李軍使,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放行。

  周鈞走入帳後的宿所,還沒掀開帷簾,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臭。

  皺著眉頭,周鈞進了宿所,邁步之間踢到某件事物,聞得一聲叮咣,他低下頭去,只見一地歪歪倒倒的酒罐,而那李光弼,就合衣睡在其中。

  周鈞停下腳步,瞧著這個三十來歲的漢子。

  從前的李光弼,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如今卻醉生夢死,借著酒精來麻醉自己。

  孫阿應想要上前,喚醒李光弼,周鈞搬了張摺椅,坐了上去,又說道:「不用,等著便是。」

  說完,周鈞坐在帳中,開始回憶起史書中李光弼的一生。

  李光弼本是契丹人,在武后時,其父親李楷洛(契丹酋長)來歸降,從此成為大唐的臣子。

  天寶十五載(756年),李光弼受郭子儀推薦,攝御史大夫,遷河東節度副大使,知河東節度事兼雲中太守。

  收復常山時,郡內被叛軍屠城,十室九空,屍橫遍野,李光弼面對這般慘烈的景象,熱淚盈眶,做出了一個從未有人做過的舉動,他翻身下馬,向倖存的百姓下跪,誓言討賊。

  在此之後,李光弼南征北戰,在缺兵少糧的情況下,數度阻截叛軍的主力,其中太原和河陽之戰,更是面對擁有兵力數倍於己的史思明,置之死地而後生,重創了叛軍主力,為大唐的反攻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安史之亂後,李光弼因戰功被推為『中興第一』,獲賜鐵券,名藏太廟,繪像凌煙閣。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功臣,受了小人記恨,之後一直被架空兵權,甚至受了數次問罪追查。

  最終,李光弼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是氣倒在了病床上,憂憤而死。

  後世評論李光弼與朝廷之間的關係時,常常會提起這樣幾件事。

  第一,李光弼進入太原之後,為了樹立軍威,先斬後奏,殺了不尊軍令的朝廷高官崔眾,此舉引來唐肅宗的不滿。只不過李光弼後來在太原獲得大勝,此事便就此揭過,無人再提。

  第二,757年,朔方節度使兼天下兵馬副元帥郭子儀率領唐朝與回紇聯軍進攻叛軍,一舉收復長安,叛軍逃到河北後,以鄴城為據點,繼續對抗唐朝。唐肅宗此時卻讓宦官魚朝恩以觀軍容宣慰處置使的身份統領各路兵馬,使得幾十萬唐軍沒有統一的管理,遲遲未能攻克鄴城。

  759年,盤踞范陽的史思明帶兵南下救援鄴城,唐軍一觸即潰,全線撤退。魚朝恩將大軍敗退的過錯,推諉至郭子儀身上,朝廷奪了後者的兵權,令李光弼討賊。

  第三,李光弼再一次臨危受命,在河陽擊敗史思明,解了大唐之難,唐肅宗又覺得形勢一片大好,輕信宦官之言,強令大軍進攻洛陽。李光弼上奏時機未到,朝廷斥責,再令強攻,李光弼無法,只得與史思明在邙山大戰,軍中副帥僕固懷恩不遵軍令,致使邙山戰敗,河陽、懷州也因此丟失,戰爭形勢逆轉。

  然而,朝廷不僅沒有追究僕固懷恩的罪責,反而用僕固懷恩替了李光弼兵馬大元帥的位置,後者則以河南副元帥的身份被趕到了東南一隅。

  第四,763年秋天,吐蕃大舉進攻關中,長安岌岌可危。朝廷向天下軍使發出勤王令,郭子儀閒賦家中,僕固懷恩意圖河東,而李光弼擁兵東南,冷眼旁觀。無人救駕,長安失守,肅宗出逃。

  史學家在這四件事的基礎上,對於李光弼和唐朝皇室的關係,用了這樣一段話來分析:

  李光弼數次臨危受命,以少打多,重創叛軍,他本可以擴大戰果、乘勝追擊,最終都因為皇帝的猜忌,未能如願。到了後來,李光弼灰心冷意,不再出手。

  對於唐朝皇室,李光弼的心中始終都扎了一根刺,沒有人知道這根刺最開始是何時埋下的。只知道他不滿聖裁,但又無可奈何。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猜疑、中傷和打擊中負重前行,最終在怨恨與憤怒中鬱鬱而終。倘若用一句話來總結——與其說李光弼忠的是大唐,倒不如說他忠的是天下百姓。

  而眼下,周鈞卻有所感悟。

  李光弼心中的那根刺,或許就是在王忠嗣因為被誣陷勾結太子謀反繼而押解入京的時候,就種下了。

  過了一會兒,醉酒的李光弼終於悠悠醒來。

  瞧見端坐在側的周鈞,李光弼先是揉了揉眼睛,接著掙扎坐起身來,想要開口說些什麼。

  周鈞出言打斷了李光弼:「先醒醒酒,等你清醒了,再與我坐下細談。」

  李光弼無奈,呼來親兵打水更衣,做完這一切,才坐在周鈞的對面。

  周鈞揮揮手,讓孫阿應等一干人都出去。

  待得營帳中只剩下他與李光弼二人,周鈞開口說道:「王都護忠心耿耿,聖人昏聵,聽信小人讒言,毀大唐樑柱。」

  李光弼聞言,心中一驚,原本還存了些酒意,頓時被嚇醒了大半。

  周鈞盯著李光弼,沉聲問道:「難不成軍使覺得我此言不實?」

  李光弼遲疑片刻,最終重重點頭道:「二郎所言,字字屬實。」

  周鈞:「安祿山叛臣賊子,卻受朝廷重用,遷任御史大夫。而王都護在大理寺中,受盡屈辱,險些身死。」

  李光弼用力拍著大腿:「世道不公!」

  周鈞沉默了片刻,又對李光弼說道:「我在長安時,曾去大理寺獄中看望了王都護,他對我說,麾下有兩位良將可當大任,一人是哥舒翰,另一人就是你。」

  李光弼面色掙扎,最終壓低聲音,對周鈞說道:「實不相瞞,王都護在離開長安時,曾手書一封,托人交到光弼手中。」

  周鈞正坐問道:「王都護在信中如何說?」

  李光弼:「都護在信中說,周二郎定會來尋光弼,我只需靜待便是。」

  周鈞:「王都護知道我要來找你?」

  李光弼:「周二郎從前說過朝廷對北藩的態度,我和王都護原本都半信半疑,但經歷了這麼多的波折,如今都已是深信不疑。」

  周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李光弼:「周二郎曾說過,朝廷想要削藩,無非兩法,分別是借兵和戰耗。安祿山向北藩借兵,王都護一口回絕,但是朝廷又讓北藩去強攻石堡城,都護雖然藉口拖延,但終究還是惹禍上身,被奪了兵權。」

  「王都護在信中預料,雖然兩次都未成功,但是朝廷削藩的打算,必定不會打消。接下來,朝廷還會再讓北藩強攻石堡城。」

  周鈞聽了點頭,事實也正是如此。

  史書中,李隆基在天寶八載,再次下旨封哥舒翰為帥,令北藩諸軍強攻石堡城。

  結果那一仗,『吐蕃但以數百人守之,多貯糧食,積檑木及石,唐兵前後屢攻之,不能克……獲吐蕃鐵刃悉諾羅等四百人,唐士卒死者數萬,果如王忠嗣之言。』

  李光弼說道:「都護在信中說,既然該來的早晚會來,想要去逃避也是無用,不如想想應對之策。」

  周鈞聞言,奇道:「都護究竟想如何做?」

  李光弼:「既然朝廷想要削藩,又想要石堡城,那我們就損兵折將的拿下石堡城,讓朝廷安心。」

  李光弼這話說得很是奇怪,周鈞隱隱約約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李光弼:「都護在信中又說道,安祿山他日必反,北藩與他為鄰,必須要保有精兵,時時提防。」

  周鈞聽到這裡,腦中轟的一聲響,終於是想通了一切。

  他看向李光弼,震驚的問道:「都護是想虛報戰耗?再藏兵於民?」

  李光弼點頭道:「倘若朝廷真的令北藩強攻石堡城,我和哥舒翰便做一場慘勝的戲給朝廷看。外人將看到,石堡城易守難攻,北藩死傷無數。但實際上,我們卻打算將一部精兵報成戰死,再令其隱姓埋名,歸於市坊,他日應對河北之亂。」

  周鈞站起身來,在帳中來回踱步。

  過了好一會兒,周鈞朝李光弼問道:「此計不似都護所定,究竟是何人出的主意?」

  李光弼一愣,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最後搖頭道:「不知。」

  周鈞重新坐下來,對李光弼說道:「私改戰耗,隱沒兵卒,牽涉甚多,談何容易?行軍打仗有監軍相隨,戰後還有軍法官清點戰場,平白無故的就想隱沒一隻大軍,這怎麼可……?」

  周鈞的聲音越來越小。

  此時的他,想起兩件事情。

  第一件,在史書中,唐軍攻打石堡城,殺敵四百,自損數萬。這個折損比例,後世的史學家無論是誰都覺得匪夷所思。就算石堡城再怎麼險要,守軍準備再怎麼充分,一向戰力強悍的北藩唐軍,怎麼可能用數萬人的犧牲,才殺傷了數百吐蕃兵?

  所以,有沒有這種可能?

  歷史上,哥舒翰等一些北藩核心人物,事先就定下計策,為了留存兵力,所以故意在戰耗上弄虛作假,多報死傷?為的就是讓朝廷以為北藩實力大損,從而達到削藩的目的。

  至於戰後清查……去過石堡城的人都知道,通向城門的甬道,旁側就是萬丈懸崖,人掉下去根本就找不到屍體。戰後清點死難士兵,根本就無從查起。

  第二件,當年的大非川之戰中,金家先祖所率領的那隻部隊,真的就躲過了唐軍和吐蕃軍的盤查,喬裝打扮,從安西再遷入了涼州。

  所以,這樣來看,虛報戰耗、留存兵力以應對未來的安祿山之亂,這個方法或許是可行的。

  想到這裡,周鈞對李光弼說道:「你既然對我說了這些,想必是有事相教……都護究竟想要我做些什麼?」

  李光弼深呼吸一口氣,說道:「王都護知道周二郎正在忙著敦煌商路一事,倘若想要隱沒北藩士卒,那裡便是最好的去處。」

  周鈞:「長行坊?」

  李光弼:「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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