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相知同渡

  尹玉瞧著楊玉環意興珊的模樣,開口問道:「玉環娘子從前最愛熱鬧,怎麼最近這些日子,總覺得心事重重,變了個人一般?」

  聽了尹玉的話,楊玉環輕聲說道:「從前還不覺得,後來漸漸明白了一些,這世間總有些事,要比歡愉更加重要……」

  尹玉還想再問,有內侍走來,說是請貴妃和公主入席。【,無錯章節閱讀】

  尹玉跟在楊玉環的身後,坐在了李隆基的身邊,當她瞧見對面站著的周鈞時,臉上一紅,又笑著眨了眨眼。

  周鈞正在說話:「重修敦煌古道,籌措錢糧並不難,難得是衝破當地的阻礙?」

  李隆基:「當地的阻礙?」

  周鈞:「就拿粟特人來說,他們被稱作昭武九姓,大多都是經商好手,河西商路無論涼州、沙州、瓜州,都有他們的身影。這些人信奉祆教,又不與外族通婚,宗族凝聚力強,可謂是鐵板一塊。」

  「這次涼州糧荒,昭武九姓藉機哄抬糧價,險些釀成大禍,所幸河西安家深明大義,及時拿出糧食來賑濟災民。」

  李隆基聽到這裡,不禁點頭:「難能可貴。」

  周鈞:「再說回重建敦煌古道一事……倘若敦煌古道重啟,那麼原本途徑瓜州、伊州的北線商路就會受到影響,在這條商路上經營許久的昭武九姓,必定會極力反對,蠢蠢欲動。」

  李隆基:「那依你之見,應當如何做?」

  周鈞:「最好的辦法,不是強壓,而是分化。」

  李隆基:「如何分化?」

  周鈞:「重建敦煌古道的過程中,可以拉上部分粟特人,令其與大唐共享得利;再許以他們官位和權力,令他們內部生出間隙,互相攻訐。」

  李隆基:「詳細說說。」

  周鈞:「共享得利這一條,鈞已經在做了。重建敦煌古道,需要從民間借貸,鈞打算引入部分粟特商人,再給予他們一些商路上的便利,令他們的待遇,與其它粟特部族產生差距,進而引發落差和嫉妒,以達到分化九姓的目的。」

  李隆基:「那許以官位,又是如何說?」

  周鈞:「河西治理,關鍵在於對當地宗族之間的利益協調,倘若以他鄉之人,行使職權,必定會引起當地人的抱團抵制。所以,想要牽制和應付河西的宗族,不如尋一名對大唐忠心耿耿的當地人,令其管理河西事務。」

  李隆基:「用當地人來牽制當地人?」

  周鈞:「是。」

  李隆基沉思良久。

  過了好一會兒,李隆基抬起頭來,朝身旁的內侍說道:「將曲牌取來。」

  內侍得了旨,連忙取來了教坊的曲牌。

  李隆基專心致志看起曲牌,卻是絲毫沒有再提起河西治理一事。

  片刻之後,李隆基擇出一牌,交給了內侍。

  見身旁的尹玉一直在偷眼瞧著周鈞,楊玉環有些無奈,趁著更換曲戲的空檔,開口問道:「聽聞周二郎身為闞錄,記過不少戲本?」

  周鈞將頭低了下去,說道:「稟貴妃娘娘,某不過是說了些故事,撰寫戲本其實另有其人。」

  楊玉環:「周二郎才情好,人也敦厚,而且生財有道,也不知將來會娶哪一家的小娘?」

  說這話時,楊玉環雖然眼睛看著周鈞,但話里的由頭,卻是說給了李隆基聽。

  李隆基精明,自然能聽出楊玉環的弦外之音,但是他從頭到尾沒有任何表示,只是裝作沒有聽到,這不禁讓後者感到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教坊的樂伎們入了堂中。

  周鈞朝她們看去,為首的女子身穿赤琥羽衫,又梳著月荷髻,倒是一位熟人——大唐歌姬許合子。

  待得許合子張口演唱,又有十數位樂伎翩翩起舞,堂中頓時一片融融。

  周鈞朝那群樂伎中看去,突然發現其中有一位女子,生的長相,居然有幾分眼熟。

  又仔細看了一會兒,周鈞總算回過神來,那女子的樣貌與蕭清蟬有幾分相似,就是年歲小了一些。

  就在周鈞打算仔細看看的時候,身邊傳來一聲輕咳。

  循聲看去,周鈞瞧見尹玉正盯著自己,一臉的探究。

  周鈞只得低下頭喝酒,無奈的笑了笑。

  又過了幾日,李隆基在灞川別苑中設了盛大的晚宴。

  宴會以文道為題,參加者不僅有皇子公主,也有高門顯貴,更有翰林學士,眾人作詩填詞,可謂是賓客如雲,高談闊論。

  晚宴進行到一半,楊玉環笑著向李隆基提議:「時辰也差不多到了。」

  李隆基點點頭,令內侍們傳旨。

  伴隨著一聲唱告,有花瓊樓的下仆們,入了場院,在戲台上架起了屏風,升起了暖爐,搭建了布景,又安置了道具。

  尹玉朝坐在身邊的楊玉環說道:「我聽說,這一齣戲,名為《白蛇傳》,主演不是別人,正是那戲本的作者——寒宵居士。」

  楊玉環有些吃驚:「居士也會演戲?」

  也難怪楊玉環吃驚,宋若娥自從在平康坊演了一出西廂記之後,便隱入幕後,再也沒有登台過,所以長安城中的人,大多只知道她會寫書,卻很少有人知曉她也會演戲。

  坐在側席中的周鈞,此時也想起了前幾日解琴的話。

  這白蛇傳,宋若娥本來不想登台,但手下訓教的小娘,無人能夠撐得起白娘子這個角色,萬般無奈之下,只能親自上陣。

  就在這時,場院中的長明燈被紛紛掐滅,只留下戲台周圍的燈火。

  「養心求正修千年,深居山洞不見天,滾滾雲海思潮湧,踏跛雲霞入凡間。」

  伴隨著一個清冷而又悠揚的女聲,戲幕被緩緩拉開。

  一襲素白長衫,雪光瑩照玉肌,朱唇微抿,眼神淡漠。

  宋若娥扮演的白素貞,如山巔雪蓮一般清麗凜然,令凡夫俗子不敢與其對視,更令心存雜念者自慚形穢。

  周鈞看著冷艷無暇的宋若娥,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倘若真要用一個字來形容她,那麼就只能是『仙』了。

  宋若娥平日裡不化妝時,大大咧咧、不修邊幅,令人只生親近之感;可是這女子一旦上了妝,又入了戲,整個人就仿佛脫胎換骨一般,完全變了一個人。

  周鈞又朝周遭看去。

  在場眾人,無論出身、性別、年齡,都被宋若娥的扮相和演技,驚艷在原地。

  就連見慣了後宮佳麗,又有貴妃相陪的李隆基,此時也端著酒杯,怔在了那裡。

  一出《白蛇傳》。

  思凡、借傘、訂盟、現形、盜草、水斗、斷橋、合砵。

  八幕表演下來,在場的觀眾們,無不看的如痴如醉。

  當《白蛇傳》來到最後一場。

  許仙聽信法海讒言,終究使得白素貞被法海所困。

  白素貞唱道:「許郎你,為人善良性忠厚,缺少主見受作弄。錯信法海禍自招,事已至此悲何用。」

  法海:「孽畜,休得多言,人妖殊途!」

  白素貞:「當初西湖成花燭,望與君是永相隨,不料美夢難久長,過眼煙雲盡虛偽。」

  話音剛落,法海升起雷峰塔,又將白素貞鎮壓其下。

  《白蛇傳》終於迎來了結局。

  院中的眾人,看見是這樣的結局,有人憤怒,有人嘆息,還有人破口大罵。

  戲幕拉上許久,觀眾們激動的情緒,才稍微減退了一些。

  李隆基一邊回想著適才的戲曲,一邊念念不忘那位白娘子,便招來內侍說道:「請居士來。」

  內侍得了旨,去了後台。

  宋若娥來不及換裝,只能頂著妝容,裝著戲服,來到上座,向聖人行了拜禮。

  李隆基近距離看見宋若娥,將其與宮中的妃子們作了一番對比,不禁在心中又嘆了一聲,論才情、論樣貌、論氣質,這天底下居然還有如此這般的妙人,放眼後宮,也只有玉環能與其一較高下。

  他朝宋若娥柔聲問道:「大唐女子若以才學論道,居士必定為其中佼佼者……似你這般,流落民間,如同明珠蒙塵,不如隨朕入宮,也好施展所長,揚名天下。」

  楊玉環聽見這話,緊緊皺起眉頭,眼中閃過悲色,她與李隆基朝夕相處,自然清楚這話背後的含義。

  席中眾人,看向宋若娥。

  聖人既然能這般說,只要宋若娥點頭,那麼往後榮華富貴、才名留史,必定是一樣都少不了。

  宋若娥向李隆基又行了拜禮,就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會欣然同意的時候,前者說出了一番讓眾人大吃一驚的話。

  「民女自幼便得了真人批命,直言若娥乃是不祥之人,八柱犯了陰煞,孤鸞寡宿,恐克旁人。」

  李隆基先是一愣,又朝身邊的內侍低聲說了幾句。

  內侍點點頭,連忙離開。

  過了一會兒,那內侍又回到李隆基身邊,上前耳語了一番。

  宋若娥的一家,因瘟疫、犯事相繼而亡,只留下她孤零一人,這些並非是什麼隱秘,稍微打聽就能得知。

  李隆基聽了,對孤煞一事信以為真,心中大叫可惜,但也只能無奈作罷,最後給了宋若娥重賞,便算是了結此事。

  宋若娥行禮謝恩,退了下去。

  一旁的尹玉,盯著宋若娥的身影,發現後者離開的時候,似有若無的看向了一旁的側席。

  當尹玉再想細察的時候,宋若娥已經離開了場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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