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困籠

  粟特人是一個相當矛盾的民族。

  他們中有的人為了利益,爭奪無度,鼠目寸光;但有的人聰慧多謀,懂得審時度勢,一心忠直。

  河西安家便是後者。

  史書中,安祿山顯露反心之後,安思順和安波注數次上書,提醒朝中留意安祿山叛亂。

  朝廷置若罔聞,時任朔方節度使的安思順見警示無用,便積極備戰,令朔方軍嚴加防範河東。

  安史之亂爆發,朝廷擔心安思順與安祿山暗中勾結,便用郭子儀接任安思順,成為朔方節度使。

  郭子儀在上任之後,驚訝的發現朔方軍在勝州南方,屯集重兵和物資,建立起了一條向東的防線,準備萬全,隨時可以出戰。

  正因為有了安思順的事先準備,郭子儀日後才能憑藉朔方軍重創叛軍。

  面對河西安家的交好之意,周鈞開口說道:「鈞奴牙出身,朝中又無應援,不過從六品的互市監,哪裡比得上安家的顯赫,又能幫上什麼忙?」

  安思順拱手說道:「周二郎何必妄自菲薄?北藩如今看起來風頭正盛,實則危機重重,不論王都護,還是諸軍使,都是朝廷猜疑的對象。思順乃是都護親自提拔的軍使,河西安家又與安祿山有著宗族關係。所以,安家表面光鮮,實際上已經到了最危險的時候,又何談顯赫二字?」

  周鈞輕輕點頭。

  安思順為粟特人,又出身西域安國,但大唐官場上的政治敏銳性卻不差。

  安思順又說道:「周二郎有勇有謀,又生財有道。雖然不是北藩中人,但交好都護和眾軍使,而且在朝中的名聲也頗佳,將來必得重用。」

  安波注在一旁補充道:「老夫這個祆教薩保,也是託了周市監的福。」

  安思順:「安家上下都欽佩周二郎,只望彼此相攜。」

  周鈞喝了一杯酒,開口說道:「說道提攜,倒還真有一件事,鈞希望與安家合作。」

  安家父子連忙側耳。

  周鈞:「鈞有意重開敦煌古道。」

  安家父子一愣,安波注先開口勸道:「敢教周市監知曉,前些年,安家有商隊曾經試圖從敦煌出發,穿行大漠,去往西域的石城鎮。可是行到半途,遭遇風沙失了方向,最終因為尋不到水源,僅有兩人活著走出了大漠。」

  安思順沉吟片刻,向周鈞問道:「周二郎從不無的放矢,可是有了穿行大漠的良策?」

  周鈞點頭:「不出數月,就能知曉結果。倘若沙州大漠真的能夠通行,那麼絲綢之路就可節省一半的路程。」

  安思順與安波注交換了一個眼神,父子二人點了點頭,又一起對周鈞說道:「倘若沙州大漠之中,真的有商路可以連接敦煌和西域,安家願全力助周二郎重建敦煌古道。」

  與此同時,長安城,興慶宮。

  炎炎夏日,尹玉梳著反綰髻,點著絳朱唇,穿著一束抹胸和短襦,襯得皮膚嬌嫩白皙,容貌嫵媚可觀。

  只見她眉飛色舞的說道:「那馬匪營寨里有數千馬匪,平日裡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縱橫河西,未逢敵手。」

  「周二郎只帶了一百親衛,再加上一些府兵和民夫,趁著夜色潛入營寨,先是用計謀引起馬匪營嘯,又趁著敵人內訌一舉奪下城門。殺敵無數,自損只有數十,此等戰功,放眼大唐諸將,又有何人能做到?」

  躺在折床上,身態慵懶而又丰韻的楊玉環,宛如一朵嬌艷欲滴的牡丹,令園中眾花再無顏色。

  她笑著對尹玉說道:「一百唐卒對上數千馬匪,自損只有數十,也算是難得。」

  尹玉坐了下來,面露喜色,又朝楊玉環問道:「會說戲本,文才也好,還能賺錢,又待人寬厚,如今連領兵打仗都是好手。娘子且說說,還有什麼是他不會的?」

  楊玉環聽了也是感嘆:「我從下人那裡聽說,周二郎剿滅馬匪的戰事,起初還是不信。後來,有首級清點闞冊,又有俘虜押解入京,還有繳獲等等,我才真的信了。」

  說到這裡,楊玉環看了一眼尹玉,見後者一臉激動,不由暗暗嘆了一口氣,又問道:「你的心思還是未改?」

  尹玉聞言,朝楊玉環用力的點了點頭:「未改。」

  楊玉環:「罷了罷了,我尋個機會,再幫你向陛下說說情,看看是否會鬆口。」

  尹玉大喜,拉住楊玉環的衣袖,口中直道:「娘子對我最好了。」

  楊玉環身旁的鳥籠中,那隻來自嶺南的雪鸚,此時也開口喊道:「娘子好!」

  楊玉環聽見,嘴角含笑。

  就在這時,門外內侍傳來唱告,說是韓國夫人等在門外。

  楊玉環皺起了眉頭。

  尹玉識趣的問道:「娘子,可要我暫且退避?」

  楊玉環搖頭道:「不用,你坐著便好。」

  不多時,身為韓國夫人的楊氏大姐走了進來,看見尹玉的一瞬間,有些意外,又連忙說道見過萬春公主。

  楊玉環冷冷看向楊氏大姐,問道:「尋我所為何事?」

  楊氏大姐猶豫了片刻,對楊玉環說道:「三妹數次來興慶宮問安,貴妃都不准見,三妹頗感惶恐,便使阿姊從中轉圜。」

  楊氏三姐,便是虢國夫人,也是上元節當晚,被楊玉環撞破私情之人。

  楊玉環恨極楊氏三姐,便說道:「她自有多福,直接進宮便是,又何必來見我?」

  楊氏大姐看了一眼尹玉,面色尷尬,只能隱晦說道:「姐妹們皆是楊家的女兒,既然是同根連氣,無論誰得了好,自然也會向著族中其他人。三妹行事莽撞,但也是為了族中的大計,貴妃又何必放在心上。」

  楊玉環聽到這裡,也是一愣,接著怒道:「族中的大計?什麼大計?!天底下,姐妹之間再如何算計,又怎會算計到房中去!」

  此言一出,楊氏大姐大窘,連忙向楊玉環打著眼神,示意她莫要多言,萬春公主還在場。

  尹玉此時也很鬱悶,她當晚目睹了一切,此時卻要裝出毫不知情的模樣。

  楊玉環余怒未消,根本沒有理會楊氏大姐的暗示,開口問道:「你剛剛說,三姐行事莽撞,但也是為了族中的大計……我問你,此言何解?」

  楊氏大姐喏喏不敢言。

  楊玉環沉聲喝道:「既然做了,又有何說不得?!」

  楊氏大姐低下頭,輕輕說道:「三妹當年嫁給裴家,夫君早亡,楊家合計,不如讓她留個子嗣,將來也好過繼給貴妃……」

  楊玉環當初身為壽王妃,未能生下一兒半女。做了貴妃之後,肚中更是經年未有動靜。

  無法誕下子嗣,已經成了楊玉環心中最深的痛楚。

  所以,當她聽見楊氏大姐的話語之後,頓時怒氣上涌,拿起身邊的玉盤,奮力砸向地面,又大聲吼道:「在楊家眼中,我就是個殘缺之人!你們處心積慮,只顧楊家之利,又何曾考慮過玉環的感受?!」

  聽著玉盤刺耳的碎裂聲,楊氏大姐渾身一個激靈,還想再辯解什麼。

  然而,盛怒中的楊玉環,根本聽不進什麼辯解,只是大聲令下人送客。

  待楊氏大姐離開,楊玉環伏在折床上,悲憤難抑,啜泣不止。

  一旁的尹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小心坐在一旁,靜靜等待。

  過了許久,還是籠中的雪鸚,開口叫了一聲:「娘子!」

  楊玉環撐起身體,看向雪鸚,猶豫了片刻,打開了籠門,又說道:「這籠子再也困不住你了,走吧。」

  雪鸚看著敞開的籠門,先是跳出籠子四處張望了一番,接著搖了搖頭,晃了晃身體,又回到籠子裡,再也不肯出去。

  尹玉小聲說道:「玉環娘子,雪鸚在籠中住的久了,早已習慣了這裡的安逸,即便你放它走,它也不會離開的。」

  楊玉環聞言,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她先是看向興慶宮四周的宮牆,又抬頭看向宮苑上方的天空,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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