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餘波

  上元節已經過去了三日。

  周鈞騎馬來到上陽宮的大門,依舊能看到院場內,那太上玄元真仙燈樓的些許殘骸。

  漆黑的焦木,再加上無數散亂的雜物,讓偌大的花燈場地,看上去就像是一片廢墟。

  周鈞今日到上陽宮,是來向將作監的駱南斗辭行的。

  進了匠營,周鈞一眼就看見了台階上的駱南斗,後者正呆坐在那裡,愣愣的看著燈樓的廢墟。

  周鈞走了過去,拱手行禮道:「水火無情,也是難料,此等禍事,還請駱少監看開一些。」

  駱南斗勉強的笑了笑,招招手,示意周鈞坐下陪自己說話。

  周鈞依言坐在了一旁。

  駱南斗:「火災結果出來了,燈樓在設計上出了紕漏,再加上上元節當晚毛順大師和一眾工匠的操作不當,這才引得大火。」

  周鈞:「這是……何司給出的結論?」

  駱南斗:「工部,還有御史台。」

  周鈞:「將作監沒有參與調查?」

  駱南斗搖頭道:「將作監本想協助調查,卻不料被工部否了,只說是為了以防隱瞞內情,不許它部插手此事。」

  周鈞聽了點點頭,心中想道,看起來工部和御史台負責調查燈樓火災的官員,也被安祿山買通了。

  駱南斗:「燈樓燒毀,吾等官身,受了朝廷的斥責、又罰了俸祿,這些倒是小事。只是可惜毛順大師,還有那二十多名工匠,葬身火海,此乃大唐之憾事。」

  周鈞點點頭,先是嘆惜幾句,又說了自己即將返回長安一事。

  駱南斗道了別,又與周鈞約定,再聚長安時,來駱宅做客。

  從上陽宮中出來,周鈞騎上乘馬,最後看了一眼上陽宮的宮門,接著便策馬向南趕去。

  到了御史台的廨所,周鈞向門房報了魚符,又寄了馬匹,便來到柳載的房前。

  扣響房門,周鈞走了進去。

  柳載一隻手拄著木杖,另一隻手扶著牆根,雖然行動依舊艱難,但臉色明顯要比之前好上了許多。

  看見周鈞,柳載笑著說道:「二郎來了,瞧瞧,再用不了多少時日,我就能正常下地了。」

  周鈞賀了一聲。

  柳載坐到案邊,丟開木杖,又揉了揉腿,開口問道:「新羅略賣案可有進展了?」

  周鈞聞言,只是輕輕搖了搖頭。

  柳載問道:「還是沒有柳小仙的下落?」

  周鈞:「或許她離開洛陽了吧?」

  柳載:「那樣可就麻煩了。」

  就在這時,門口又傳來了敲門聲。

  柳載與周鈞對視了一眼,前者開口說道:「請進。」

  一身材高大的男子推門入到房中。

  周鈞瞧見來者的模樣,面上一怔,脫口而出:「楊參軍?」

  楊釗看到周鈞也在房內,起初有些吃驚,但很快便鎮定自若的見了禮,說道:「釗已遷入御史台,做了監察御史。」

  周鈞聽了,心中仔細回憶,在史書中,楊國忠在職事金吾兵曹參軍之後,的確做過一段時間的監察御史。

  楊釗朝著柳載拱手道:「釗初來乍到,見過柳御史。」

  柳載還了一禮,但心中疑惑,楊釗跑來找他做什麼?

  楊釗又說道:「柳御史偵破新羅略賣案,救出數十新羅女子,此等大功,省中已有遷令,怕是很快便要下來了。」

  柳載:「新羅案何談告破?本案的關鍵證人柳小仙,依舊逃亡在外,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到本案的幕後元兇……」

  楊釗打斷了柳載,說道:「上官已將此案的偵破,全權交由釗來負責,柳御史安心養傷便是。」

  柳載一聽,睜圓眼睛問道:「交由你來負責?為何我從未聽過此事?」

  楊釗:「這些日子,柳御史傷病在身,自然不知外面的事情。」

  柳載還想再問,周鈞一把拉住了他,開口道:「在長安時,我曾與楊御史相識,他才智過人,又辦事仔細,聖人也夸其為能士。」

  聽見周鈞的誇獎,楊釗洋洋自得,面露笑意。

  周鈞朝柳載說道:「夷曠安心養傷,這新羅略賣案,且安心交給楊御史便是。」

  柳載看了眼周鈞,咬了咬牙,朝楊釗拱了拱手,不再說話。

  待得楊釗走出房門,柳載朝周鈞問道:「那楊御史新近上任,對案情不熟,如何查案?」

  周鈞說道:「他對案情熟不熟並不重要,關鍵在於上官想不想繼續查案?」

  柳載聽出周鈞的話外之意,想通其中曲折,右手成拳,恨恨砸在案台上。

  周鈞站起身,寬慰了柳載幾句,便出門離開了官廨。

  騎上馬,周鈞謹慎的行進在市坊之中,繞了幾個圈,在反覆確定沒有人跟蹤的情況下,來到了范吉年贈給他的那處宅邸前。

  周鈞翻身下了馬,輕輕扣響房門。

  過了許久,門後傳來了聲響,畫月將門開了一條縫,先是左右看了看,又將周鈞連人帶馬拉了進來。

  將馬匹交給畫月,周鈞去了後廂,找到躲藏在此地的毛順,還有那二十來名工匠。

  周鈞先是對毛順和工匠們說道:「工部和御史台給了結論,上元花燈因為設計不善、操作不當,故而引發火災。當晚在內職事的所有匠人,都葬身火海。」

  眾人聞言鬆了一口氣。

  這一結論出來,就意味著毛順還有工匠們,都無需擔心背上逃犯的罪名。

  毛順細思之後,朝周鈞問道:「周二郎,老夫思來想去,總覺得有些不對。上元當晚,雖說在燈樓里的確燒死了幾十個人,但只要仵作前去驗屍,就能發現那些人不是我們,為何工部和御史台會得出我們葬身火海的結論?」

  周鈞:「因為工部和御史台負責調查火災的官員,已經被人買通,他們必須掩蓋住那些刺客的身份,便把那些人的屍體當作是你們,報了上去。」

  畫月此時走過來問道:「那麼如此一來,毛順大師還有這些工匠們,豈不是不能再露臉了?」

  周鈞點頭道:「毛順大師,還有各位匠人,你們倘若出去被人瞧見,要麼會被人滅口,要麼會被抓起來追究上元燈樓焚毀的罪責。總之,這洛陽是肯定不能住了。」

  毛順洒然道:「老夫本就不想呆在這裡了,重新尋個地方,也好不再受人歧視,無憂無慮。至於我手下的這些匠人們,都是些跟隨十多年的老夥計,從前或多或少都受過我的恩惠,都是可靠之人。」

  聽著匠人們的應和,周鈞對毛順說道:「明日我去租上幾輛大車,大家一起回長安。我會提前寫信,讓人在灞橋村候著,再將你們帶到會寧。在那裡有一處茶坊,你們暫且住下,等這段風波過去之後,再做其它打算。」

  毛順點頭道:「一切聽二郎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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