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慶宮,斛菖園。寫到這裡我希望讀者記一下我們域名
李隆基坐在月牙凳上,一邊輕輕打著手拍,一邊聽著楊玉環用橫笛吹奏《紫雲回》。
高力士入了園子,瞧見這一幕,束手靜靜守在一旁。
待得曲終,李隆基道了一聲好,又與楊玉環說了一些曲子的回折。
講完之後,李隆基對高力士說道:「且過來吧。」
高力士依言走了過去。
見李隆基看向自己,高力士連忙回道:「依著聖人的旨意,蕭家長女已賜給了周鈞做婢。」
楊玉環聽見這話,坐到李隆基身邊,開口問道:「那周鈞,得了蕭家女,定是喜出望外吧?」
高力士面露猶豫,欲言又止。
李隆基見了,眉頭一皺:「怎麼?」
高力士說道:「那周鈞,驚倒是有,只不過這喜……」
楊玉環好奇道:「他難道不高興嗎?」
李隆基問道:「他如何做的?細細道來。」
高力士一邊回憶一邊說道:「那周鈞,聽聞聖旨,先是驚愕,接著面露遲疑,最後嘆了一聲,才接了旨。」
楊玉環越來越好奇:「他曾登門求親,卻因奴牙出身被拒,還被蕭家惡語中傷,理應怨恨渴求才是。如今抱得美人歸,卻絲毫不見快意,又是為何?」
高力士想了想,最終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李隆基又朝高力士問道:「那回去的路上呢?」
高力士:「據教坊樂使來告,周鈞對那蕭家女並無奚落責難之意,只是泰然處之。」
楊玉環聞言,朝李隆基笑道:「三郎,如此看來,你我都是猜錯了呢。」
李隆基笑道:「這周鈞,也是有趣。」
楊玉環又向李隆基坐近了一些,輕聲問道:「三郎此番將那蕭家女,賜給周家子,怕不是因為萬春公主吧?」
李隆基一愣,隨即朝楊玉環問道:「你與阿囡說了什麼?」
楊玉環:「她本來就性子耿直,心思都寫在臉上,從不會藏著掖著,何須妾身去說?」
「早前幾日,阿囡聽聞三郎遷了那周鈞主事一職,不停與妾身說著不公,只道要進宮尋個公道。」
聽楊玉環提起這事,李隆基的臉上顯出笑意:「她尋到朕,開口便是討官,說是僅僅護得監軍和出使回紇這兩件大功,就足夠封個使君了。」
楊玉環笑問道:「三郎如何回她的?」
李隆基:「朕斥她胡鬧,那周家子乃是奴牙出身,又是流外吏,能免了八考入流內,就已是萬幸,哪能再上封?」
楊玉環聽到這裡,慢慢止了笑容,朝李隆基輕聲問道:「三郎聰慧,可知曉阿囡的心思?」
李隆基聞言,沉聲說道:「阿囡年弱,哪裡懂得什麼情愛之事,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
「那周家子,雖素有賢才,但出身奴牙,實難做得駙馬。」
「故而,朕此次將蕭家女賜給他,其一是為了考校品性,其二也算是補償。」
楊玉環聽了,也只是輕輕嘆了一聲,不再說什麼。
另一邊,周鈞從駱宅回到家中。
先是對父母說了周則的近況,接著又提起了後者的婚事。
周定海聽了周鈞的話,開口說道:「周家得了祖宗庇佑,一子中了舉人,另一子遷任八品朝官,在這長安城中,雖不敢說顯赫高門,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家中長子,怎能娶一市井妓為妻?」
周鈞勸道:「父親,兄長此番發奮用功,終究中了舉人,卻與那虞珺娘也有干係。」
「他專情於那女子,倘若強行拆散,外人知曉,怕是也要詬病。」
周定海不管周鈞怎麼說,死活不肯鬆口,依舊不同意虞珺娘入周家門。
羅三娘在一旁看不下去,對周鈞說道:「鈞兒,你阿耶之所以不同意那市井妓嫁入周家,其實還有另一緣由。」
周鈞一愣:「另一緣由?」
羅三娘說道:「周家祖上本就是奴牙,世人聞之心有鄙夷,倘若你兄長再娶一市井妓為妻,那周家的名聲怕是就徹底入了土裡,再無翻身的可能。」
周鈞說道:「世人風言風語,又與吾等何干,何必憂而自擾?」
羅三娘用力搖了搖頭,猶豫再三,最終說道:「你阿耶、還有我,都不在乎什麼市井的風評,但只是擔心你。」
周鈞:「擔心我?」
羅三娘:「鈞兒將來也要娶妻生子,奴牙之名本就遭人白目,倘若你兄長再娶了一市井妓,傳將出去,還有哪戶好人家,肯把女兒嫁給你?」
周鈞聞言,呆立在原地。
他倒是從未想過,原來父母不同意大哥的婚事,裡面居然還有自己的原因。
思忖了好一會兒,周鈞一時之間,倒也不知曉應該如何勸說父母,只得無奈的搖頭。
羅三娘見狀,朝他說道:「鈞兒,這些日子你去一去駱家,多勸一勸則兒,想辦法讓他回心轉意。」
周鈞只能含糊應了。
帶著滿腹的心事,周鈞回了廂房,見到屋內亮著燭光,推開門瞧見一道倩影,脫口而出道:「畫……」
只說了一個字,周鈞立刻反應了過來。
只見房內那女子穿著一身素衣,身材高挑、舉止嫻雅、肌骨瑩潤,眼如水杏,卻是蕭清嬋。
後者瞧見周鈞入了門,先是一驚,接著面露戚色,行了萬福。
周鈞看向蕭清嬋,只見她臉色蒼白,眼角依稀還能看見淚痕。
朝蕭清嬋擺了擺手,周鈞開口說道:「且去休息吧。」
聞得此言,蕭清嬋有些意外的抬起頭來,再看向周鈞的時候,只見後者已經入了內廂,再也沒有出來。
入夜,躺在床上的周鈞,還在想著這幾日的事情。
兵部署吏案,周鈞原本以為李林甫會借舞弊為由頭,藉機打擊政敵。
但事實上,李林甫非但沒有這樣做,反而為了門閥世家,向皇上說了不少好話。
周鈞猜測,李林甫當下最主要的目標,還是扳倒左相李适之。
所以,比起清除政敵,李林甫更傾向於利用這次案件,來爭取原本屬於李适之陣營中的盟友。
雙方勢力,此長彼消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李林甫將會再一次發難,徹底解決李适之、韋堅這群太子黨羽。
除此之外,李林甫向聖人說了周家求親一事,使得宮中將蕭清嬋賜給自己做婢。
這或許是一種示好,但遠遠還算不上信任。
按照史書記載,未來幾年裡,聖人將沉迷君欲,不理政事,李林甫則將把持朝政,甚至朝會都將改在李府之中舉行。
倘若想要阻止安史之亂,那麼自己就必須獲得李林甫的賞識,才可能有機會去影響他的決策,進而將大唐這駕失控的馬車、那原本已經滑向深淵的車頭,拉回正軌。
然而,李林甫天性多疑,又妒忌賢才,任何有可能會威脅到他相位的人,都會被排擠和構陷。
這樣的話,如何能讓李林甫相信自己不會威脅到他的相位?又如何能取得他的信任呢?
躺在床上,陷入沉思的周鈞輾轉反側。
突然,一句話,跳進了他的腦海。
『周家祖上本就是奴牙,世人聞之心有鄙夷。』
周鈞從床上直接坐了起來,心中暗道一聲,奴牙郎,是了,我怎麼之前沒想到這個。
周家祖上乃是奴牙,自己又身負奴牙官貼,而且還是以流外銓入仕,按照《唐律·吏部》的規定,自己根本就沒有資格入相,本來就不會威脅到李林甫的地位。
假如李林甫能夠察覺到這一點,自然也就不會對自己多加防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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