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觀德殿中,杯盆狼藉,酒氣盎然。
坐在御榻之上的皇帝,同樣是紅暈滿臉。
李承乾坐在側畔,臉上滿是笑容,醉眼朦朧,便是後面的李治,喝了幾杯之後,也是頭暈目眩。
這個時候,李世民看向坐在左側上首的侯君集,醉醺醺的開口道:「君集啊,你是朕的兄弟,朕和你老實說一句,這一次出兵,根本目的沒有達到啊!」
侯君集有些麻木的抬頭,稍微愣了一會,侯君集才反應過來,點點頭,說道:「陛下說的是西突厥阿史那·欲谷,是的,這一次圍困高昌,他竟然不戰而逃,臣也覺得奇怪……當然,也可能是被陛下打怕了。」
阿史那·欲谷是頡利可汗的親侄子,東部突厥滅亡之後,逃到了西突厥,和大唐繼續作對。
李承乾坐在一旁,稍微回過了一點神。
東西突厥的事情,那是戰事,現在還輪不到他管,讓他稍微有些清醒的,是皇帝說的那句「兄弟」。
這裡不是說的戰場並肩征伐之情,而是實實在在的血脈兄弟。
侯君集的母親竇娘子,是皇帝母親太穆皇后竇氏的族姐妹,正是因為有這層關係,所以侯君集很早就入了秦王府。
嚴格而言,侯君集還是李世民的表弟,而且血脈也沒有多遠。
所以今日在金光門外,侯君集才敢於暗諱李元吉的事,在有些方面,和他李世民的關係還要高於房玄齡,僅次於長孫無忌。
李承乾輕輕低頭,面色冷漠。
這點關係,也是說沒有就沒有了的。
……
「……以後,還是要想辦法的解決他的。」皇帝深吸一口氣,看向侯君集說道:「如今已經到了年底,君集,吏部的事情,你要接著管,起碼年底之前是這樣的,今年一年積攢了很多公文,你需要細細的處理一遍。」
「呃,不是說……哎呀,你看臣這個腦子,喝多了就發暈。」稍微停頓,侯君集略微沉吟說道:「一個月的時間,緊是緊了點,但陛下,你放心,臣在明年正旦大朝之前,一定給你處理完畢。」
「嗯!」李世民笑著點點頭,說道:「明年,吏部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不過新的吏部尚書人選,朕還沒有決定,你這段時間也考慮考慮,朕到時候做個參考。」
「喏!」侯君集神色肅然起來,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他還需要守吏部一段時間。
「這一次大戰了結,你這個國公,朕是不會加封了。」李世民抬頭,說道:「嗣業,加封為金昌縣伯吧。」
「多謝陛下。」侯君集認真感激的拱手,侯嗣業是他的次子,如今爵位封金昌縣伯,比未來早了幾十年。
李世民笑笑,然後看向後方諸將,目光落在姜行本的身上,說道:「姜卿辛勞,調衛尉寺卿。」
「喏!」姜行本神色肅然的拱手,然後微微鬆了口氣。
李世民看向他身後的薛萬鈞,說道:「永安郡公授潞國公,調冀州大都督府長史。」
「喏!」薛萬鈞立刻拱手。
李世民又看向了牛進達,契苾何力,阿史那社爾和丘行恭等一眾軍中大將,也都做了簡單安排。
聖旨還沒下,先讓他們心中有數。
李承乾低著頭,看著眼底酒杯的酒液。
一瞬間,就仿佛有一把鋒利無比的長刀,將這凝聚成一團的酒液,直接切割成無數碎片。
……
「朕這裡有一把刀。」皇帝一句話,讓李承乾頓時忍不住的抬頭。
一把黑色纏絲長橫刀被李世民從桌案底下拿了出來。
李承乾滿臉發懵,詫異的看著那把刀,那不就是他送給皇帝的那把刀嗎?
李世民輕輕的拔出長刀,清亮的拔刀聲,還有凌冽的刀光,瞬間讓殿中所有人全部驚醒過來。
「這把刀是太子上個月敬獻給朕的,朕取名曰誅邪,今日賜予你,君集。」李世民看向侯君集,說道:「望你日後行事,能夠謹慎,然後三思而行。」
「是!」侯君集想要站起來,但可能是喝多了,他一時間站不起來,只能苦笑著對著李世民拱手道:「臣謝陛下隆恩。」
「哈哈哈!」李世民忍不住的大笑了起來,長刀回鞘,殿中群臣一時間也都放鬆了下來,跟著笑了起來。
就在笑聲之中,數道人影快步的走入殿中。
為首的是吏部侍郎唐皎,戶部侍郎崔仁師,兵部侍郎崔敦禮,還有太府少卿嵇劻一起走了進來。
坐在御榻上的李世民笑笑的看著眾人,問道:「怎麼,軍功已經核驗完了嗎?」
「啟奏陛下,大體已經核驗完了,但還是有一些疑問。」唐皎神色肅然的將一本奏本放在了李世民的御案上。
有些醉意的皇帝有些好笑的問道:「有什麼疑問,能耽擱朕封賞君臣?」
說著,李世民已經伸手打開了奏本,然而看了第一眼,李世民臉上的笑容就逐漸凝固起來。
「砰」的一聲,李世民猛的一把將奏本拍在桌案上,然後「嗆啷」一聲,左手瞬間抽出長刀,刀尖筆直指向侯君集,皇帝怒吼道:「侯君集,你在高昌都做了什麼?」
冷冽的刀光瞬間射入在場所有文武群臣的視線之中,下一刻,所有人都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寒顫,酒意在瞬間全部消失。
所有人都趕緊從桌案之後走了出來,躬身惶恐的俯首道:「陛下息怒。」
原本有些喝的站不起來的侯君集,這下子反應最慢,整個大殿之中,即便是李承乾都已經跪拜了下來,只有他還坐在那裡。
面對冷冽的刀光,侯君集喃喃的說了兩個字:「陛下!」
「私吞大量珍奇珠寶,縱兵大掠高昌三日,侯君集,你是瘋了嗎?」李世民猛然抬手,長刀下意識的想要劈向侯君集。
瞬間,侯君集的眼中已經滿是驚恐的神色。
在最後一瞬間,皇帝終於還是收住了手,他看向殿外,怒聲道:「來人,將侯君集即刻下獄,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司鞠問……不,房玄齡,你親自去問,其他人協助,朕要弄清楚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啊!」房玄齡難以置信的抬頭,便是他這個時候也沒有能夠反應過來。
其他朝臣也是一樣。
剛剛還說要授侍中、守吏部尚書的滅國大將,就這麼在瞬間,淪為階下囚了。
「押下去!」皇帝爆裂的怒吼聲在大殿之中響起,四名金吾衛立刻衝進殿來,一把抓住侯君集的胳膊,將他從側殿抓了出去。
「陛下,我無罪啊!」侯君集終於反應了過來,掙扎看向李世民。
剛才還稱呼是他為「兄弟」的皇帝。
然而,皇帝的臉上冰冷的可怕。
殿中的十幾名剛剛跟隨侯君集從高昌殺回來的軍中眾將,全部面色難看的叩首在地。
這個時候,沒一個人敢開口替侯君集求情。
或者說,他們甚至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私吞珍奇,縱兵大掠。
若是有罪責,他們也跑不了。
……
好一場戲啊!
李承乾跪在地上,看著地面,眼中閃過一絲冷嘲。
今日從一進入殿中,皇帝就在一步步的切割侯君集和他麾下的大將。
如今,封賞的聖旨還沒有下達,皇帝已經將其中的內容,全部都透露給了群臣。
他們,各有去處。
他們,已經都不再是侯君集的麾下了。
……
李承乾低著頭,心情平靜。
這樣的事情,在前世的時候,他就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上一次的時候,他選擇了為侯君集求情。
也正是因為那一次的求情,他和侯君集走到了一起。
今日,細細品味這一切,裡面人工斧鑿的痕跡太重了。
皇帝對一切早有準備。
皇帝要處置侯君集,早有準備……
李承乾忍不住的輕輕抬頭,看向群臣當中的衛國公李靖。
李靖的臉上,一絲冷嘲清晰可見。
當年他攻滅東部突厥,攻滅吐谷渾,回來後不一樣是這樣的結局嗎?
侯君集,你怎麼就看不透呢?
李承乾的心底仿佛響起了李靖的聲音,瞬間,他的神色就肅然起來。
上一次,他犯了錯,沒有看清楚局勢,甚至他懷疑,自己一步步的走上絕路,就是從這一次開始的。
那個時候的他,根本沒有察覺這是皇帝的一個局。
不過這一次,一切不一樣了。
李承乾的心平靜了下來。
……
丹陛之上,皇帝呼吸終於平緩了下來,還刀歸鞘,然後開口道:「今日就到此為止吧,等明日出來結果之後,趙國公,梁國公,鄭國公,申國公,安德郡公,御史大夫,還有太子,我們一起議一議這件事情……對了衛國公,你也來。」
李承乾猛然抬頭,上一世議處侯君集,沒有李靖啊!
李世民的目光從李承乾,還有李靖的臉上掃過,兩個人是同樣的一臉茫然。
皇帝的嘴角微微勾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