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德殿中,皇帝坐在御榻之上,神色平和。
李承乾站在丹陛三階之上,輕輕垂首,同時看向下方的眾人,呼吸輕緩。
李治站在李承乾兩階之下,一派莊重。
文武群臣站於大殿兩側,持笏肅立。
交河道行軍大總管、吏部尚書侯君集站於大殿中央,身後十幾員身穿紅衣金甲的軍中大將。
侯君集認真肅然的拱手道:「……臣,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奏稟:此番十萬大軍征伐高昌,共計八個月十日,平高昌國,得其界東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三郡、五縣、二十二城,八千四十六戶,三萬七千七百三十八口,四千三百匹馬,珍玩玉器無數……」
說話的同時,侯君集目光掃了一眼放在身前的四個巨大的黑色箱子,然後繼續說道:「……其地繪形,民錄黃冊,戰馬寶物全部造冊,諸功記數,諸罰有制,請陛下審閱。」
皇帝微微點頭,道:「陳國公是吏部尚書,你做的東西,朕還是信得過的,不過朝規有制,還是需要在吏部和兵部走一趟,崔卿,唐卿,你們即刻核查點驗,驗查之後,朕要封賞眾將。」
「喏!」兵部侍郎崔敦禮,吏部侍郎唐皎立刻站了出來,拱手領命。
四個黑色的箱子,也被士卒進來抬走。
偏殿之中,吏部和兵部的官員已經開始了緊張的核實。
侯君集的呼吸稍微凝重,他的目光落在了大殿左側的桌案之上,能清楚的看到一封封的聖旨擺放其上。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聽著側殿傳來的極輕微的聲音,侯君集莫名的感到一陣陣不安。
「來人,傳高昌國王麴智勝,其弟麴智湛覲見。」皇帝的聲音驟然轉厲。
眾將立刻神色肅然起來,然後退至兩側。
……
站在群臣左上,魏徵的目光看向大殿門口的同時,也在輕輕的掃過群臣。
果然,已經不見了魏王長史杜楚客的身影。
之前他們祭祀太廟結束,魏徵就看到有內侍手持聖旨低調的找到杜楚客。
然後,一臉驚愕的杜楚客,被千牛衛半押半送的請出了皇宮。
調任相州刺史,旨到啟程。
甚至不只是離開皇宮,恐怕以皇帝的手段,他連家都不會讓杜楚客回,就會將他直接扔出長安。
皇帝的性格,歷來都是這麼刻薄的。
這很他。
魏徵稍微派人調查了一下,調任的公文,門下省的程序已經走完。
如今的門下省,侍中一職是空缺的。
在此之前,擔任侍中的是楊師道,在楊師道去年調任中書令之後,侍中就空缺了下來。
當然,如今在管著門下省事的人是魏徵。
在楊師道之前,魏徵就是門下侍中,後來升任特進,參知政事,如今侍中空缺,魏徵便暫領門下省事。
實際上,他就是在替侯君集看著。
如今侯君集回朝,稍後敘功完畢,侯君集就會被授命侍中,成為三省正相。
……
魏徵的目光不由得掃向了上方,晉王李治雖然神色肅穆,但肉眼可見的眼底有些慌亂,但太子卻淡定的什麼都看不出來。
今日,晉王長街被伏。
又是功勳將領騎馬夸街之時。
這樣的事情,稍微有點動作,立刻就會掀起軒然大波。
所以,這個時候皇帝果斷的出手了。
他一點都沒有讓這件事情發酵的打算,在轉眼間,就兇狠凌厲的處置了此事。
之前,魏徵,還有黃門侍郎劉洎,都隨同侯君集一起祭祀太廟。
就在他們不在的時候,皇帝直接做了決定,貶魏王長史杜楚客任相州刺史。
雖然魏徵和劉洎不在,但門下省還是有人的,聖旨很快就被審核完畢,然後執行了下去。
這就是皇帝對今日之事,給天下人的答覆。
魏王長史杜楚客貶相州刺史。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三四年內,人們都不會看到杜楚客再出現在整個長安城。
他向來是這樣的,皇子不肖,就責罰和貶任王府長史。
三年前,安州都督、吳王李恪因打獵騷擾百姓,而被御史御史柳范彈劾。
皇帝立刻免了吳王的安州都督職務,削減封戶三百戶,同時要處死吳王長史權萬紀,後來是柳范竭力相爭,才保下了權萬紀。
但,僅僅在一年之後,吳王就又被任命為安州都督。
皇帝這個人,你的勸諫,他會擺出認真的姿態去聽,但然後呢,他會怎麼聽,聽多久,那就是另外一個問題了。
當然,處罰親王長史,最大的是象徵意義。
因為王府的實權,有大半是掌握在王府長史的手裡的,一旦長史調任,王府的運轉立刻就會出現大問題。
魏王在謀太子,沒有魏王長史,你還靠什麼謀?
畢竟親王不許隨意結交朝中大臣,這些事情以前還有長史在做,以後想要再找個人替代就難了。
不止如此,魏徵肯定,魏王日後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被禁足,專心去編修《擴地誌》,朝中終於可以清靜一些了。
魏徵無意間掃過李承乾,李承乾恰好目光看了出來。
對著魏徵,李承乾輕輕點頭,神色平靜的看不出絲毫異樣。
仿佛一切盡在掌握一般。
魏徵腦海中閃過賀蘭楚石那匹練一樣的刀光,今日的事情,有多少是完全在太子的掌握之中的呢。
今日的事情,太子會善罷甘休嗎?
……
魏徵莫名的突然毛骨悚然了起來。
……
「踏踏……」沉重的腳步聲在殿外響起,一身狼狽的高昌國王麴智勝,還有其弟麴智湛,在四名千牛衛的押送下,終於進入了大殿之中,然後沉沉的叩首在地。
「罪人,高昌國王麴智勝,拜見大唐皇帝陛下。」麴智勝哽咽的聲音在大殿之中響起。
其弟麴智湛更是只知道磕頭,身體哆嗦的不成樣子。
丹陛之上皇帝輕輕冷笑:「麴智勝,朕如今還記得你的父親麴文泰,在截斷絲綢之路後,朕令他來長安,而他敢不至的那種囂張,朕一刻也忘不了。」
李世民猛然一拍桌案,「啪」的一聲,大殿驚響。
「唯!」殿中文武群臣同時應聲躬身。
轟然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無數冷冽的目光全部都落在了麴智勝的身上。
瞬間,麴智勝就哆嗦的跟個篩糠似的。
「還有你,朕看軍報,侯大將軍讓你投降,竟然敢不投降。」李世民猛的一拍桌案,高聲道:「來人。」
「罪人有罪,罪人有罪,請陛下責罰,請陛下責罰!」麴智勝立刻嚇的再度叩首,無比的瑟瑟發抖。
殿中群臣看到這一幕,臉上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李世民冰冷的目光掃過,群臣再度肅然起來。
李世民這才重新看向麴智勝,神色淡然下來:「既然你已知罪,高昌國滅,那麼日後就在長安待著吧,哪也別去了……傳旨,封高昌國麴智勝為金城郡公,授左武衛將軍;麴智湛為天山縣公,授右武衛中郎將。」
「臣等多謝陛下恩德,陛下萬壽無疆。」麴智勝和麴智湛趕緊叩首。
「下去吧。」李世民擺擺手,說道:「光祿寺會給你們安排好住所的。」
「多謝陛下。」麴智勝和麴智湛兩兄弟這才躬身而退,大汗淋漓之間,也稍微放心下來。
……
等到麴智勝和麴智湛徹底消失,李世民才側身笑道:「看他們二人的樣子,朕真的很擔心,下一刻,他們就會尿出來!」
「啊!」群臣微微一愣,但隨即就全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好了,都坐吧。」皇帝擺擺手,群臣立刻在殿中各自的位置上坐了起來。
李世民看向群將,舉起酒杯道:「此番西征,滅亡高昌,從此絲綢之路穩定,朕獎眾將士一杯。」
「敬陛下!」諸將群臣立刻跟著舉杯,高聲道:「賀祝吾皇武運昌隆,萬壽無疆。」
「飲!」李世民哈哈大笑,然後一杯酒飲盡。
殿內殿外,所有的士卒全部將杯中酒飲盡。
「來人,賜絹!」李世民擺手,看向群臣道:「軍功後計,但這紅絹是朕的心思,每人三匹,勿要嫌少。」
「臣等多謝陛下。」群臣再度拱手。
看著一名名內侍,將紅絹送到三千多名士卒的手裡,李世民滿意的點點頭。
只是他的眼底深處,在稍微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幽然冷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