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有等高岳付諸實施,焉支山的山水寨就主動至大斗撥穀處,投效了唐軍。
要知道焉支山處,正是段佐為寨主,他在聽到唐軍恢復了河湟後,就迫不及待在各處山峰上燃起了煙火,召集四面所有山水寨的頭目,說天兵終於來了,這甘州我們得全力協助他們光復。
魏巍的河谷處,郝玼領三千雄祁兵,從谷南湧入,而段佐則領著千餘焉支山義兵,自谷北而來,兩軍正對著,熱烈而奮然地奔跑著,扔下各自的武器,踏著谷內的溪流和大地,接著在震天的歡呼聲里,互相擁抱在一起,對於正規的唐兵來說,光復河隴還停留在執行國家命令的層面,而對於這些義兵來說,就是實打實將鄉土,從異族的鐵蹄下拯救出來。
「阿兄!」郝玼大哭著,當他看到段佐時,簡直恍如夢中。
兩個漢子隨後緊緊抱持在一起。
「你妻兒沒死,你妻兒沒死,他們都在山水寨。」段佐在震耳欲聾的歡呼和哭聲里,搖著郝玼的肩膀。
「我也沒死」郝玼咬著牙。
又過了一日,待到雄祁軍抵達焉支山下,郝玼縱聲大笑著,將自己兩個已能跑路的兒子各自夾住,在草野上轉著圈兒,兒子也在哈哈笑著,可郝玼的妻子卻在一側不住地抹淚。
「哭什麼啊,聽說我們唐家的高、韋兩位大帥,打了幾個大勝仗,馬上整個河隴都得光復了。」旁邊幾位老人家勸慰著郝玼家的娘子,可勸著勸著,自己也止不住哭起來。
鄯城內,劉德室緊密地和三衙里的崔樞、崔遐測算著——鄯城和土樓山,及剛剛從蘭州、武州分路運來的糧秣,又有二十多萬石。
而皇帝和朝廷此刻也等於將褲子都當了,又湊齊百多萬貫,從各地和糴糧米,並僱傭腳力,絡繹不絕沿隴右道,在望河湟地帶輸送,以至於京畿的糧價本不過一石三百錢上下,現在已漲到足足七百錢。
除此外,皇帝還緊急從宮中調撥御用的絹布,「以絹換糧」,在河隴各山水寨中購買糧食,為此皇帝縮減各種用度,連十王宅的皇子王孫俸祿,和靈虛、義陽這些公主的體己錢,都削減了一半。
其中還有三十萬貫的激賞錢,也到位了。
「尚綺心兒簡直是我的福星。」在旁的高岳笑起來。
若不是他畏懼逃跑,讓河湟囤積的十五萬石軍糧落入唐軍手中,那麼現在高岳還真的沒有力量對河西發起進軍。
隨後高岳便下令,分出十多萬石,發給整個河湟地區的蕃漢百姓(很多是溫末翻身的),幫助他們度過青黃不接的時分,然後由劉德室運作,抓緊時間把分田、占田和搶種救荒的糧食。
其餘的,全都給騎兵們,然後他們繼續出發,不但要收取沿路的甘、肅、瓜,並且最終要抵達河西的終點沙州敦煌,再於敦煌處和安西四鎮的留守兵馬勝利會師。
「如此,安西、河西、隴右,直至原會,共六鎮、十五軍,一萬三千里疆土,終於從蕃戎的手裡光復保全了下來」高岳想到此,聽著劉德室和軍吏們有節奏的算盤聲噠噠,不由得閉上了雙眼,心中滲出了淚水。
這時他忽然想起了代宗皇帝。
代宗這一生幹過不少糊塗事,對方鎮縱容,對回紇縱容,為了奪權妄殺忠良,運籌不當以致首都長安失陷,以及佞佛等等,可代宗皇帝卻始終堅持一個原則:
在安西北庭、河隴方面,與西蕃或戰或和,但卻從來沒點頭棄過土,也沒有點頭棄過民,從來不承認西蕃對失地的合法占領,在國家最危急的時候,他寧願和叛鎮妥協,寧願背負各種罵名,也在殫精竭慮,重新組織起京師西北對西蕃的防線,並隨時伺機發起反攻,收復失地。
這可能也是他看到高岳,眼睛發光的原因。
「未來也許這個有意思的年輕人,會拯救這片失陷的江山。」
高岳拒絕娶自己孫女,並在東市處殺回紇醉漢時,代宗也生氣過,但隨後知道高岳接受的,是涇原節度使段秀實的徵辟,離開京師去艱苦的西邊營田時,他不由得產生了以上的想法。
有點欣喜,有點期盼。
可他沒能見到高岳真正發光發熱的那一刻,便駕崩了。
「待我凱旋,去隴山處的回中宮時,會好好拜祭您在哪裡的真容畫像的」
很快,鄯城城郊處,高岳居於城牆敵台處,點閱了往河西出發的五千各軍騎兵,其下戰馬各種花色,戰士也舉著各路旌旗,除去人騎乘一馬外,還有一馬專門負責馱運糧秣,畢竟穿過整個河西走廊,是件非常艱辛的事,哪怕沿路已不可能有西蕃軍隊的阻攔了。
同時因糧食沒充裕到可以支撐千軍萬馬都去安西的程度,所以只揀選五千騎兵,在沿路山水寨的策應下,實施這次行動,且一路下來重要的軍鎮,高岳還規定或留三百或留五百,加以駐屯,招徠民眾,早日讓他們安居下來。
這次進軍,安西的遺孤蔡逢元,主動請求參入進去。
高岳也批准了。
先前高岳親自給蔡逢元繫上了圍脖汗巾,裹上幞頭,「佛奴,河西直到磧西,幾千里的山山水水,我很遺憾,因要坐鎮鄯城不能前去,你就代替我看看,代替我看看」
「嗯,俺替汲公去看。」蔡逢元這時眼眶也紅了。
高岳拍拍他的肩膀,「到了安西,問清楚你阿父到底是個什麼下落,然後就回興元府去,告訴你阿母。」
這時,鄯城城頭上鼓聲大作,肩負著汲公和母親雙重心愿的蔡逢元,在騎兵前行的縱隊裡,回首看了看高台上依舊站立的高岳,接著便往前縱轡而行。
悠揚的歌聲里,唐軍騎兵們,或背著馬叉,或在得勝鉤處掛著長槊,有的則懸著鐵鐧、連枷,浩浩蕩蕩地往長寧谷而去。
沿著河川的地界,剛剛分到田地的蕃漢民眾,各個興奮異常,砸碎拉倒了原本埋在土中的「卜石」(西蕃的田界標識,還有祈求豐收的巫願在內),豎起了新的石界,並紛紛從王田、貴族家坻、軍田的莊院裡牽出牲畜,取來農具,打開了溝渠的閘門,開始翻耕灌溉,種下糧食,這片嶄新的土地給予他們無限的希望!
而滯留鄯城的牟迪贊普,披著赭紅色的僧衣,立在田頭看著這一切,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