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鄭絪拒通榜

  竇參早已派人和他通過氣,現在党項已風前殘燭,你我前去太原府就是收取大功的,統萬城馬上立起的「平羌碑」榮耀,有我的一半就有你的一半,但絕不可以有高岳半個字在上面。

  至於下步,就是挾平党項的大功,擢升你為安西北庭河隴都統招討使,再去隴西建立更大的功勳。

  那樣整個國家就是你我的了。

  來摘桃子,劉玄佐心中卻沒有任何羞恥的感覺,只有輕易擷取到更高權力的無上欣喜。

  同時長安城曲江北的升道坊,被擴建的五間房韜奮棚處,正是興元鳳翔的學子們住宿備考的地方,且馬上就到了向禮部「納省卷」的時候。

  納省卷是很重要的程序,也就是在正式春闈考前,禮部主司先在都堂內,讓各地舉子把自己最得意的詩賦作品交納上來,自己批閱。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防止有些平日裡有才學的舉子,在考場中臨時發揮不善,從而有遺珠之恨。又或者說,納省卷同時,給禮部主司的第一印象也是異常重要的,可能直接決定春闈的成敗。

  但此刻,韜奮棚內卻亂作一團,數十舉子坐臥不安,最近朝廷的風暴,明顯最終的指向是興元節度使高岳,那麼自己的前程會不會被牽累影響?中書侍郎竇參到底會把這事做到何種程度為止?

  更何況,聽說來年知貢舉的鄭禮侍,和高岳素來不和。

  紛亂里,只有韓愈端坐席位上,手不釋卷,閒暇時和遠在興元府的薛濤做筆尖和心靈上的雙重交流。

  很快南省都堂上,新任禮部侍郎鄭絪坐在高案後,看到了列在興元鳳翔舉子隊伍里排首的韓愈。

  「你便是河陽韓退之?」鄭絪特意問到。

  「仆雖出生在河陽,實則卻是昌黎韓氏後代。」韓愈很執拗地辨正了自己的郡望。

  鄭絪搖搖頭,說英雄不問出路,明明先前韓晉公韓滉,和而今宣歙觀察使韓洄才是正宗的昌黎韓,你胡亂攀宗,又是何苦來哉?

  聽到這話,其他興元鳳翔的舉子各個面無人色,心想這不知死活的韓愈要是得罪了鄭禮侍,大家都得完蛋。

  可韓愈並沒有任何道歉的意思,只是拱手而立。

  鄭絪也不追究,而是揭開韓愈省卷,認真而細緻地閱讀,其實在心中對韓愈的文采十分佩服。特別是韓愈關於唐蕃交界地設置山水寨的策問,尤其出色,鄭絪品了好長時間,方才掩卷詢問韓說,你這些策問並未用四六駢體,而是純以古文寫就,是何道理?

  「四六之體,已然是以辭害意,不如古文長短隨意,更能施展心中所想,所謂言之有物,文以載道也。」韓愈如此回答說。

  看來鄭絪對這個答覆十分滿意,雖然沒笑容,可也難得地頷首,接著在省卷名單上,用筆於韓愈的名字上點個圈。

  而後,尚書省西亭子處,結束了繁重省卷工作的鄭絪,正立在其間賞雪景休憩,忽然有人來訪,居然是殘缺了右手手指的京兆少尹竇申,這位今日恰好在大明宮的京兆府遞院裡當值,便直接找到鄭絪,拿出份名單交給他。

  「這是什麼?」鄭絪心中大致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有點生氣。

  「文明既知來年的禮部春闈貢舉,豈不聞通榜的道理?」竇申帶著巴結的笑。

  他聽說鄭絪在三泉院處和高岳鬧翻,便認為這位應是己方天然的盟友。

  「通榜者,聖主已經認定,一為禮部尚書高郢,一為太常寺卿鮑防,以防絪在春闈里有遺賢之失,這名單乃何人所擬,絪不聞也!」鄭絪冰冷地拒絕了竇申。

  竇申鬧個好大的沒趣,言語裡隱隱帶著威脅,「這份通榜名單文明不要也罷,可也該知曉,斷不能取興元鳳翔舉子。」

  鄭絪冷笑反駁:「為何不能?」

  「揚子巡院徐粲全族百餘人已長流嶺表,中官王希遷、尹志貞,還有鄂岳的判官柳鎮、支使楊憑也因貪贓事敗,下步該是誰,文明乃當世俊傑,豈有不知的道理?知貢舉是關乎整個朝堂甚至天下的大事,箇中利害,還請文明細細思量。」

  可鄭絪向來都是這樣,視原則如生命,他的聲音清清楚楚地迴蕩在西亭子:「如果竇少尹想要問各位舉子的籍貫、郡望、家狀、保人,是不是興元府的,又是不是鳳翔府的,請竇少尹自己去戶部調閱,既然今天舉子們來我禮部納省卷,那我鄭絪看的就只是文采辭學、策問義理。若是那節度使高岳舉薦來,卻無才的,哪怕他高某親自跪在我面前長揖不起,求給哪位個及第,絪也不會給他一個正眼;若是真的有才的,哪怕全是來自興元一地的,絪也照取無誤,全不懼人言。竇少尹,絪這就要去會食了,告辭。」

  「文明此言,豈不懼朝廷即將治高岳的朋黨,牽累到你嗎?當初你泰山張延賞,難道不是受高岳逼迫才鬱鬱而終的?」當鄭絪走到西亭苑門處時,竇申回頭,公開如此威脅。

  「我滎陽鄭絪身行合一,自問無黨,於心無愧,說我是高岳朋黨,真讓我感到比死都羞恥。」

  「這鄭絪去了趟南詔,立下些微末功勳,還沒在春闈貢舉里收幾位得意門生呢,便如此叫囂,他不是高岳的朋黨,誰才是?」很快,政事堂內的竇參捋著鬍鬚,大為光火,「等著吧,我看來年的這個榜,你如何能在貢院牆上掛得住!」

  就在劉玄佐的宣武軍進入陝州地界時,京師和朝堂的巨大變故,也正式到了綏德城高岳的耳朵里。

  城池微雪,簌簌而落,定武軍和義寧軍的將兵們,都按照各自幢隊立好陣勢,戰旗、鏜耙、長槊、手把銃、長刀、團牌一望無際,前面排著三十門碩大無匹的銅火炮。

  「艹。」站在譙樓前,檢閱完自己軍隊會操的高岳,在讀到來自進奏院的書信後,簡潔低聲罵了句,接著走入樓宇,對高固、權德輿、蔡逢元、郭再貞、明懷義等心腹說,「竇參這老獠奴,終於按捺不住,把葉子戲裡的底牌給打出來了。不過有時候啊,這葉子牌扣在手裡,別人不明所以,還能忌憚三分,這一沉不住氣,打出來,落到了我眼睛前,可就不好收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