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宣武鎮出師

  自昔英雄有屈信,

  危機變化亦逡巡。

  陰平窮寇非難御,

  如此江山坐付人。

  ————————陸游《劍門城北回望劍關諸峰青入雲漢感蜀亡事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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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延英殿的竇參,心中所想的,當然不是親自前往太原府指揮剿滅党項的事宜,因為他曉得此舉已等於完全攤牌。

  自己之所以要去太原,不為它事,就是要藉此將軍隊控制在手中。

  宣武軍、振武軍、奉誠軍、天德軍,全要部署在自己幕府四周,竇參想要他們明白,「你們已和我牢牢捆綁起來,如果我竇參有任何傾覆,你們也無法置身事外。」

  而京師內,判度支司的裴延齡是他親信,虢王李則之雖然名為幕府的都虞侯,可卻留屯在皇城,監察朝廷的一舉一動。同時自己的黨羽薛珏是京兆尹,族子竇申則是京兆少尹,另外位張滂則於江淮掌控揚子巡院——兵權和財權全在自己手中,下面要做的,就是步步把高岳逼到死為止。

  然後自己可就獨秉國鈞了。

  至於皇帝,自己的這些行為完全在體制範疇,這位也是無可奈何。

  其實李适從即位以來,始終不得完全自專,最快意的時候還是盧杞為相時,盧杞被罷黜後,他便或多或少受制於宰相們,無論是財用還有人事。

  正是如此,竇參便沒有把皇帝放在心中,他認為自己不會重蹈楊炎的覆轍,無他,因楊炎沒有方鎮的武力可以作為依靠,所以才會如釜中之魚,幕上之燕,招來殺身之禍。

  但走出延英殿的竇參,還不曉得的是,有雙充滿陰毒和仇恨的眼睛,盯住了他的背影。

  不是別人,正是皇帝李适。

  而今李适心中明白,為什麼他父親代宗皇帝曾說過「朝堂三品皆是賊」的憤激之語,也理解為什麼代宗皇帝當初要殺死元載。

  和儲君之爭無關,只因元載的跋扈已威脅到了皇權。

  李适感到後悔,當初在安排誰去揚子巡院時,為什麼要搞平衡術,導致現在竇參拿徐粲貪贓案做文章來逼宮。

  「只有無能平庸的皇帝才會搞什麼平衡!」想到這裡,李适的牙齒正咯咯作響,殺心已起。

  「竇中郎。」等到竇參走回自己政事堂時,三清殿宮主司馬承禎從街角轉出,喚住了他,然後望了望他,眉眼裡充滿牽掛,語重心長,「中郎莫非在家宅里役鬼乎?」

  這話說得竇參頓時臉色蒼白,但矢口否認。

  前些日子他去拜祭「五兄」後,五兄便在夢中告訴他,你的好日子要到來了,接著給他趕來了一頭牛,這牛通體雪白,有兩根尾巴,神奇無比,尤其是耳朵更是漂亮,五兄遞送給竇參一把刀,竇參便將牛耳割取下來。

  「時中,你很快就是執牛耳者了。」說完,五兄就在夢中消失了。

  這個夢,竇參誰都沒告訴。

  可司馬承禎看竇參無意承認,便搖著頭告誡說:「中郎,難道沒聽過高宗朝的正諫大夫明崇儼乎?此君深通術數,役使小鬼為己所用,千里萬里,可往陰山取雪,可至嶺南取瓜,須臾便成。然崇儼最終卻深夜坐堂,被刺中心臟而亡,刀沒入柄,索賊不得,其實殺他的哪裡是賊,實則是那群被他勞役的小鬼,不堪其苦,故而反噬殺之。小鬼尚且如此,更無需說陰狡的大鬼了。」

  反正自己的話也說了,司馬承禎便掐指行禮,飄然離去。

  可其後返歸宅邸的竇參,早已將司馬承禎的勸告拋諸腦後,他滿心打算的是:「政事堂、翰林院、御史台,乃至京城內的神威軍已被我控制,可還有個前身為金吾軍的皇都巡城監,不在我手中。」

  結果喜形於色的竇申、竇榮跑來,給他出主意說:「高岳、韋皋等地方節帥,哪個沒有給皇帝搞過進奉?進奉同時,還要分錢給權閹。」

  「御史台有把柄嗎?」

  「當然!」竇榮恨不得挽起袖子,說先前十二名御史被高岳逐出台,現在全都在我安排下回來了,各個恨不得對高岳那婦家狗食肉寢皮。

  這時竇參捋著鬍鬚,點點頭。

  三日後,皇帝出制文,罷班宏判度支的權力,改為裴延齡接替,班宏為衛尉卿,同時加封為蕭國公,實則被驅逐出朝政中樞。

  此外下達了組建竇參特敕幕府的名單,罷原本御營五軍,並召宣武軍節度使劉玄佐領兩萬精銳,入京聽用,準備來年三月起赴太原,繼續進剿党項。

  朝堂和整個京師轟然而動,曉得竇參得勢,無不側目。

  一時間竇參宅第前車水馬龍,關東各方鎮進奏院無不暗中行賄巴結,人人都說竇參的這個幕府,便是「小朝廷」。

  但竇參的攻勢並未終結,他指使御史台出手,彈劾神威軍監勾當王希遷、皇都巡城司樞密使尹志貞兩位大宦官,接受西南、西北方鎮的賄賂,要求皇帝對其治罪。

  皇帝無奈,只能讓御史台、內侍省推按,結果御史們盛氣凌人,指著前來的文思院、宣徽南北院等來會審的中官好一頓怒斥,警告他們不得有任何袒護,而王希遷和尹志貞也確實接受了大批賄款,當《長安邸報》將事實披露後,整個都城的官僚、士子界都出離憤怒了,要求罷免中官管理勾當禁軍的呼聲如狂潮般,此外還要求撤廢中官的「宮市」和五坊小兒,因這些東西禍害長安市井最甚(比如白居易的賣炭翁反應的便是此事)。

  還有,許多人都在打聽追問,給王希遷、尹志貞行賄的節度使是誰?為何不一併治罪?

  大眾總是有看神仙遭殃的快感的,雖然他們心中也曉得,中官是皇帝家奴,治罪也就治罪了,可方鎮節度使手裡有兵,從來只有他們牽連別人倒霉,自己卻永遠逍遙法外,可即便如此,過過嘴癮也是舒爽的。

  對此竇參神秘地表示:已經掌握了完全的情況,都安排上了,但現在不能說,該你們知道的時候自然會讓你們知道。

  最先倒霉的,是鄂岳觀察防禦團練使李兼,他送給王希遷的六尺高銀瓶被曝光,不過李兼畢竟身居方岳,在輿論壓力下代替他倒霉的是鄂岳判官柳鎮和支使楊憑,雙雙被貶謫到嶺南為縣尉。

  值得一提的是,出身河東的柳鎮和出身弘農的楊憑還是兒女親家關係,其中柳鎮的兒子便是柳宗元。

  李兼後,下一個會是誰?

  風雨漸來時,兩萬宣武軍士兵出汴州城,水陸並進,開始往門戶陝州的方向前進,目的地是抵達京師,加入竇參的幕府——牙旗下,先前因打獵摔傷的劉玄佐,而今卻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