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段佐決意定

  三日後,蓬萊書院長廊里,皇帝心情出奇地好,對伴遊在自己身邊的學士衛次公說:「韋皋、高岳的策略,朕已讓都統監軍院的小使們回覆,皆為允可。朕隨即就在禁內,專等邊疆捷報了。」

  衛次公跟在後面,心中想著:「聖主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就算是開心,也不至於這麼開心。」

  接下來皇帝的行為讓他更是驚懼。

  皇帝的手,無聲無息地撫在衛次公的背上,衛次公只覺得一股陰寒死亡的氣息自脊樑隱隱傳來,是渾身發抖,他在奉天城當然也聽過這個軼事:但凡給皇帝摸過背慰勞過的,莫不死於王事。

  然後皇帝熱切的聲音傳來:「從周啊,當初你和高岳是在一個棚中,也是同年及第的,對否?」

  衛次公硬著頭皮只能說是。

  然後皇帝就問了一大串,當初高岳在韜奮棚時的種種過往趣事,笑聲不停迴蕩在蓬萊殿前的亭榭和池水之間。

  「從周你說啊,這孫兒好,還是外孫兒好呢?」

  這個問題更無頭緒,也更驚悚,衛次公的臉都扭曲了,嘴巴倔強地閉著。

  「陛下,外孫兒何能及孫兒?」良久,衛次公才開口報出這個答案來。

  「唉,從周有些迂腐了,依朕的看法,子孫一多,必生禍亂,而外孫兒則可使其安心輔弼好子孫,何況女婿也算不得外戚,然否?」

  出於強烈的求生欲,衛次公對皇帝這幾番胡言亂語,都是笑而不答的態度,但嘿嘿而已。

  然後皇帝就慨然說道:「朕有仁厚太子,又有好皇孫,如再有幾個好外孫,加上從周等賢臣輔佐,何愁大唐不能中興。」

  說完皇帝又深深了撫了下衛次公的後背

  春末,慶州城大昌原處,依山而建的各處爐灶再度冒出騰騰的火焰,當初高岳走時,還是把數千東山奴給留下來,現在他們再度開始鍛冶兵器軍備,似乎在預示著唐家對叛亂党項的新大規模攻勢即將到來。

  果然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一項項異動通過各種途徑,傳到元暉所在的統萬城內:

  唐家天子重新起用高岳,不但官復原職,還賜給他通天帶;

  據說義寧軍開始大規模集結於百里城附近,可能要開赴慶州,然後再至鹽州;

  唐家出近二百萬貫的錢帛,大肆在西北買米囤積,還招募舟子水手,開始往靈武城水運物資;

  那叛徒野詩良弼和司波大野,也開始頻頻往山南小理河大理河的党項營砦射出箭書,裡面都是策反離間之語。

  這些跡象都表明,高岳要再來,徹底屠戮毀滅我們了,而今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著。

  「不要慌,既然現在高岳重新得到重用,就表明唐家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況且就算是高岳,也未必能攻破這堅如磐石的統萬城;再者西蕃已開始圍攻沙州,唐家孤懸在外的安西北庭就要不保,我如能再堅持會兒,說不定就能讓彌藥坐上繼唐、西蕃、回紇、雲南後,這天下的第五把交椅。」元暉暗自不斷給自己打氣,隨即一面加強修繕統萬城的城防,爭取做到萬無一失;另外一面,也會沿白於山東的山路,輸送軍馬和武器給泥香王子,而泥香王子已開始在所占據的山谷內設立爐灶,冶煉各種銅鐵武器了。

  元暉有點猜得沒錯,西蕃這時候已經集合近三萬兵馬,以瓜州、甘州為前進基地,逼近沙州敦煌,並讓分遣軍隊占據玉門關,切斷沙州和北庭數州間的關係,隨即主力沿沙州城北、南、東三面築起七個營壘,圍困住敦煌城開始令人窒息的攻擊。

  其實多虧沙陀和吐谷渾這兩個小王在先前投唐,使得西蕃的軍力大衰,特別是尚綺心兒的東道,只派出了五千兵馬而已,圍城主力是北道馬重英的兩萬兵,還有青海大道的五千兵馬。

  即便是湊齊這三萬人,本次大料集的標準,也是三戶抽一。

  三戶抽一,幾乎便是全民皆兵,也就西蕃這樣的半農耕半遊牧的奴隸制政權,尚能勉強支撐。

  另外為了解決攻打敦煌城的後勤所需,贊普特意下達決議:

  甘州地區土地肥美,請各道遣送相當數量的漢奴來此屯田,生產糧秣來就近解決軍需。

  其實這時候的西蕃軍政制度,已和唐頗有類似之處,除去德論類似節度使外,其下屬的大農業官(農田使)等同於唐的營田使,其的職責便是統率農奴,在西蕃占領區內開墾田地,用「突」這種計量單位來取代唐的「畝」,田地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充作西蕃官兵的「祿田」,一類便是用來供養佛寺的「寺田」。

  東道出兵雖不多,但其地區的唐人最多,故而贊普讓尚綺心兒遣送五千人來,至甘州營田。

  尚綺心兒自然將任務交給大農業官徐舍人。

  徐舍人便強逼段佐,去自己莊園和全鄯州,徵集五千唐人到甘州去,去為圍攻沙州的蕃兵營田。

  段佐大驚失色,對徐舍人說:「甘州路途遙遠,如徵調過多的漢人去那裡,本地收成特別是您家裡的收成,又該如何保障?」

  可徐舍人說,我的一切都是天神贊普給的,如惹怒觸犯了贊普,結局要比你說的嚴重得多。

  這時段佐咬咬牙,就對徐舍人說:「甘州是馬重英的轄境,他素來和大論尚綺心兒不合,我等如去那裡,沒有種子、耕牛、農具,馬重英又不肯提供,該如何辦?」

  最終徐舍人答應段佐的請求,表示可以自己可以讓這群唐人攜帶農具、並且帶部分犏牛、犢車上路,總之段佐你負責做好一切。

  「喏!」段佐承應下來,可行禮的同時,他的眼神里閃爍出火般的光芒,似乎在下定決心,做一件自己必須去做的壯舉。

  同時鄯州的文殊寺里,行者袁同直立在庭院中,拜謁在這裡修行的娘定埃增和贊普小王子牟迪。

  之前西蕃內部,天竺那裡傳來以蓮花生為代表的宗派,和以摩訶衍那為代表的河隴漢地禪宗發生爭端,為了平息爭端,赤松德贊便把長子牟尼交給蓮花生,而把小兒子牟迪交給摩訶衍那和娘定埃增,各自修行。

  「敦煌內有大佛寺和無數珈藍,實不忍其毀在戰火當中,懇請尊師慈悲為懷,趕赴沙州勸說——如大蕃武士破城,勿要保全百姓、僧侶為好。」袁同直披著緇衣,對摩訶衍那懇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