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國難思賢臣

  先前渾瑊奏請神策、邊軍待遇劃一的奏疏,立刻被大明宮否決,回覆到了延州城,渾瑊還對僚佐們自我苦笑解嘲說:「其他方鎮的奏請聖主無所不允,獨我渾瑊不過,這說明聖主沒把渾瑊當作跋扈武人,而是視為心腹也。」

  解嘲完,渾瑊也「病倒」了,對掛帥的請求等於是推辭了。

  「這個天下,難道非你高、韋不可?」皇帝怒髮衝冠。

  這時竇參便向皇帝舉薦,馬上攻統萬城,既然高岳請辭,那麼臣願推舉御營北軍都統李景略,替陛下徹底平定羌亂。

  另外,竇參極力推舉嗣虢王李則之為神威大將軍,希望由他統領皇帝的神威軍,出京走渭北,協助李景略平叛。

  坐回到繩床上的皇帝,心中猶自怨恨高岳不已,便擺擺手,說依卿所奏。

  現在皇帝想法是,平夏、六府党項的命運已是風前殘燭,誰來吹這最後一口氣都行,原本朕是要成全你高岳的功勳,你卻不識好歹,自引軍歸府,那朕便讓李景略和虢王則之來吹這最後口氣得了。

  得到皇帝首肯的竇參喜形於色,在歸第後就得意洋洋地對族子竇申說:「高岳負氣領軍回本鎮,他的勢力已然衰落,怕是不會再得皇帝的寵信,現在該是平陵竇氏全面開花結果的時刻了。」

  竇申喜不自勝,便請求說:「叔父若是想運勢長久,必須得把持住諫台系統,孩兒不才,但怎麼說也曾冒險出使過西蕃一遭,願為京兆少尹。」

  這時另外個族子竇榮也索取殿中侍御史的官職。

  最初竇參還有些猶豫,可架不住兩位族子的懇求,便答應下來。

  這時,在中堂偏廳處偷聽到這一切的侍妾上清,便不安地放下手中的針線,微微嘆息,她心中曉得,竇參始終膝下無子,宗族意識又特別強,故而將竇申和竇榮當作自己親子來撫養,希望的就是帶領整個平陵竇氏能重登輝煌巔峰。

  然則竇參對外是強敏果斷的,對內卻對這兩位寵族子溺過甚,現在又要在皇帝眼前遍植黨羽,樹大招風,怕是傾覆之禍就在眼前

  上清是聰敏的,可她不過一介侍妾,家計竇參還能聽聽她的,外事上對她屢次的忠告卻是充耳不聞,寧願神神叨叨,去拜謁那個恐怖的蒲草人「五兄」。

  她能怎麼辦呢?她也是束手無策。

  興元七年(789)年春,距離高岳領義寧、定武兩軍自白於山烏延口歸鎮,已過去三月,皇帝和高岳始終處於冷戰的僵局當中:

  高岳深恨皇帝追究自己均分神策衣賜、節賜錢的事,歸鎮後致力農商,和妻子親自耕作田莊,庶務便交給僚佐打理,宛如隱居;

  另外面,皇帝也惱怒高岳沒給自己這個九五至尊面子,所以轉眼就把諸党項招討使、押党項蕃落大使的職務給了李景略,絕口不提起用高岳重回北地剿羌。

  不准皇帝自己不提,也不准其他人提。

  兩位宰相班宏、董晉都上疏請求重新用高岳,皇帝不回;

  陸贄在嵩山寺廟為亡母守喪祈福,也給皇帝來信,不斷提及這件事,皇帝裝聽不見。

  幾名年輕御史出於公義,上疏奏請讓高岳回營執掌節鉞,皇帝大怒,竇參會意,當即就把這幾位逐出憲台,送往地方州縣去任職了。

  只有翰林學士衛次公,反正也得罪過皇帝一次,也不在乎第二次,但凡皇帝和學士們唱和、游賞時,必然提及高岳事,說陛下你忘記了當初醉游景雲閣射竹的諾言否?

  「從周聒噪,朕不耐也!」皇帝也很苦惱,最後就不帶衛次公,每次游賞時就讓衛在銀台門當值,只是讓中使把補償的衣衫、瓜果、米糧當補助,足數給衛次公送去。

  只有大女兒靈虛來省時,皇帝會「嗯」想從靈虛那裡,拐彎抹角和高岳取得聯繫。

  可靈虛居然也從不接茬,裝聽不到的樣子,讓皇帝冷冷清清,冷冷清清。

  暮春時節,時光流轉,皇帝居住在大明宮內的浴堂殿,看著台階縫隙里被春雨灌溉下迅速拔節的小草,看著依次凋落的花卉,聽著被微風搖動的檐鈴,和堂內枯燥的水漏,心情非但沒有獲得安寧,反倒愈發焦躁起來。

  高岳掌御營右軍進剿時,戰報那是又快又准,調運錢糧也從來不用皇帝操心,他和班宏對接得清清楚楚——皇帝只要享受「擬微操」的快感即可。

  但現在自從李景略為帥後,唐軍作戰主力轉為了振武軍,及河東奉誠、澤潞昭義這三支隊伍,軍費和轉輸的問題立刻嚴峻起來,一大堆煩心的奏疏開始堆上皇帝的書案。

  原來,這三支軍隊的經費模式,和高岳的截然不同。

  高岳用鳳翔養義寧軍,用興元養定武軍,乍一聽和天下其他方鎮沒什麼不同,但拿定武軍來說,現在雖則兵額有兩萬五千,可常備脫產的將兵步騎加一起就萬人,其他一萬五千是營田戍防的射士,朝廷和軍府不用擔負過多費用,義寧軍的狀態也差不多:再者,高岳營田、通商,用羌奴鍛冶、設酒、茶等園子作坊,盈利頗多,把兩支軍隊養得是肥肥壯壯的,故而每次出戰都有建勛。

  振武、河東就不同,拿河東而言,雖然當地經商也蔚然成風,可不管是馬燧還是繼任的李自良,都專注軍事,忽略「以商補軍」,和商界接觸不多,軍隊只能靠當地賦稅養。開元天寶年間,河東號稱「天下雄鎮」,但現在有兵三萬、戰馬五千,戶口卻經安史等多次戰亂,凋零到僅餘十五萬戶的程度,也就是百姓五戶就得養一個軍人,承擔極重。兩稅法後,河東軍隊靠本道賦稅自己供養,不足處軍府只能剋扣本道州縣官員的俸料錢,鬧得朝廷沒人敢去河東當官

  先前馬燧為節度使,帶著河東軍東征西討,靠的就是其他道及朝廷度支司提供給養、軍餉,自己在河東本道卻執行減稅政策,所以馬燧很得河東本地人的人心(馬燧是得了人心,可卻讓朝廷供軍供到瀕臨破產,最後鬧出亂子)。

  現在馬燧被罷免,河東情況就不容樂觀了,先前李自良過個黃河還看不出,如今開春後,屢屢攻打大小理河的党項堡寨,短板暴露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