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彭原大販奴

  當一排排衣不蔽體的羌奴,被定武軍的小校們用繩索和鐵鏈牽著,腦袋後上插著各色草標,於亂鬨鬨的評頭論足當中,被押到高台上時,在其下看著的霍忠唐,心裏面也不是滋味。

  他身為道州人,幼年也是被擄掠,輾轉賣到大明宮裡為閹奴,後來成年後才得以和父母相認,這種情景他完全是感同身受的。

  幾名牙人在霍忠唐馬前,議論紛紛,物色合宜的商品。

  其實沒什麼公開的價錢,全看羌奴們插的草標長短,長者為四十貫,中者為三十貫,短者為二十貫(由此可見,皇帝給嶺南和鳳翔府的羌奴,幾乎等於是白送的),至於婦人和孩子,大多是十貫錢到十五貫錢。

  哭聲震天裡,羅蝦子伏在地上,眼睜睜看著父親被一家買走,母親被另外一家買走,而自己另外兩位姐姐被第三家買走,他單薄的身軀在沉重的鐵索下,奮力前傾著,看著父母和姐姐的身影遠離,被像牲口般牽著,消失在人群當中,自此天涯海角,骨肉分離,他哭不出來,只剩下低沉而絕望的乾嚎,身上的皮肉被鐵索磨著,拉出道道的血痕。

  這時候霍忠唐看到羅蝦子,便對身邊的低品中官指了指。

  那兩名中官就走到台階上的定武軍小校前,低聲說了幾句,而後在契券上花押,並且給了那小校三段上好的彩繒,這便算是買羅蝦子的錢了。

  不久羅蝦子蹲坐在霍忠唐的馬邊上,伸出來手,抓著瓦盆當中的粟米飯,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霍忠唐哼哼笑起來,對周圍同樣嗤笑的同僚說到,「和條狗似的,也是,你們黨羌現在也都和狗差不多了。」

  對於漢話,羅蝦子是半懂不懂的,他抬起骯髒的額頭來,皺紋一道道的,亂蓬蓬的頭髮下雙眼睛充滿疑惑和憤懣,霍忠唐用鞭梢打了他背脊,厲聲對他說:「馬上教給你規矩,看你能不能在內宮當中活下來。」

  第一日,三千多羌奴被販售一空。

  第二日,五千羌奴又是一空。

  第三日

  彭原倉城變得鼎沸、瘋狂,「羌奴」簡直是供不應求,許多牙人對定武軍軍校們說,我們不要買一個兩個,而是買十個二十個。

  但定武軍軍校各個在高岳的調教下,比鬼還要精明,他們厲聲對牙人們說,如果買十個,要增價錢二成;如果要二十個,則要增價錢三成,完全就是坐地起價。

  但即便如此,羌奴的生意還是好的不得了。

  長安城裡一匹回紇駿馬,能賣到七十貫乃至一百貫錢,而現在羌奴不過是馬的一半價錢,但可要比買馬更具性價比。馬不過是消耗品,並且豢養起來花費不菲,但普通富戶買十個八個羌奴,讓他們「各自謀生」,替家中耕殖,如此不過數年,必然產業興旺發達。

  所以這批牙人往內地買主一轉手,每名羌奴身上能給他們帶來十貫上下的利潤,怪不得全都趨之若鶩。

  三四日間,一萬五千名羌奴賣完。

  但是主顧們卻意猶未盡,牙人們口口相傳,說馬上御營右軍使高岳攻陷方渠城後,又能獲得羌奴不下三萬,於是大伙兒就好像發了狂般,要去方渠城和高岳「並肩作戰」,就像是跟在獅子後吃腐肉的鬣狗那般。

  這時候興元府的數十名小校,立在倉城城牆外搭設的高台上,對著人頭攢動的台下說了件事。

  這事其實很簡單,那就是馬上方渠城的「軍市」,高大尹有話,不再如寧州彭原這樣是自由開放的:想要繼續大宗購入新捕虜的羌奴,必須得有高大尹軍府蓋印的「貨引」方可。

  這貨引,便是憑證,進入方渠城市集的憑證!

  「貨引要幾許錢?」不知道是誰率先如狼嗥般,在台下人群某個角落裡喊著問出來,接著潮水般的應和聲響起,都在關心獲得這貨引的代價是什麼。

  於是當先的一名軍校舉手,台下頓時鴉雀無聲,他告訴眾人,只要商賈和牙人能想辦法,把興元和鳳翔軍資庫里囤積的糧食、棉布、絲絹輸送到方渠城的前線來供軍,我們就按照路程不同、運量的差別,給予不同數額(買羌奴數量)的貨引。

  很快,整個關中、西北、興元都出現了以下場面,各處軍倉里的糧食被商賈們僱傭犢車載運,並僱人牽挽,沿著各條驛路,都往慶州的方渠城而去。

  方渠城四周唐軍的營砦處,車隊是絡繹不絕,待到軍校們將商隊運來的糧食、布帛清點完畢後,就將兌換好的貨引挨個頒發給他們。

  這下節省了大批的腳力錢。

  腳力錢是用什麼換的?

  當然是被困在方渠內的這數萬党項呢!

  高岳走出帳幕,望著夜色下滿是篝火的方渠城,就好像看著自家的倉庫似的。

  七月流火完畢,秋風乍起時,營砦里的唐軍按照每十人一個營帳的規制,有的蹲在地上掘灶生火,有的前往四周砍伐柴禾,有的則在給十馱馬餵養草料——方渠城邊流經的馬嶺河,被唐軍築起的堤壩攔住,而後改道,乖乖地順著唐軍挖出的溝渠而行,在溝渠的兩側,唐軍豎起木柵,掘出長塹,將整個方渠城圍成了「死地」和「絕地」。

  野利、大蟲兩族四萬上下男女,十多萬牲口,被絕了水源。

  唐軍封鎖線內,方渠城四邊的草地,也被牲口啃食殆盡,野利叱和舒虎榮陷於絕境當中。

  野利叱和舒虎榮,讓自家妻妾和子弟,赤裸著身軀,自己捆縛住自己,前往高岳營地之中乞降。

  高岳直接讓軍卒把野利叱、舒虎榮的數十位妻妾捕拿住,然後逕自作為賞賜,分給麾下的軍將、僚佐。

  至於他倆的子弟,高岳也不含糊,稱這群人全是可以為酋帥的,如果留下來,未來必會繼續煽動黨羌。

  唐初曾喜歡拉攏異族的上層為己所用,但這時高岳已改弦更張,在說完上述的言語後,他讓小校們執刀,將野利叱和舒虎榮前來求降的年輕子弟,統統押往營砦後的山谷里處死。

  而後高岳順著諸營砦繞行一周,見方渠城內,党項的鬥志已徹底崩沮,而己方營地里的將士各個摩拳擦掌,便決意旬日後,對包圍網內的野利、大蟲兩族發起絕滅式的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