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同時,皇帝李适也突然罷了韓滉的戶部侍郎職務,送這位去晉州當刺史,理由是前年虛報三川鹽池祥瑞、盤剝鹽戶,自此天下財權和銓選全歸劉晏掌握。
在高岳眼中,現在暫時還是雙峰對峙的局面。
可不清楚矛盾什麼時候會突然爆發。
竇參走後,御史台表面還是非常平靜的,除去剛剛就任御史大夫的喬琳。
這位年紀不小,可嘴簡直是欠!
「聽說高侍御是衛州崔旰的女婿?」原本肅殺的御史台南食堂里,喬琳官服不整,露出襪子,就盤膝坐在南榻上,大剌剌地問到正默不作聲進食的高岳。
「稟明公,旰是高姓監察泰山的舊名,已蒙大行皇帝賜名為寧。」高岳擱下食箸,不卑不亢地糾正說。
可喬琳非要擺出和崔寧很熟的模樣,說你岳丈本不就是在蜀都西山守土山頭的軍將崔旰嗎?下面這位越說越過分,「泰山泰山,高侍御可知這稱岳父為泰山語出何典啊?」
「不知。」
「昔日明皇封禪泰山,命張燕公(張說)為封禪使,舊例封禪後百官皆遷轉一級,可張燕公女婿鄭鎰卻自九品直入五品,賜緋服,明皇怪之,便當面問鄭鎰官位為何騰躍如此之快,鄭鎰無言以答,伶人黃綽幡便說,此泰山之力也!」說完喬琳好像對自己的冷笑話非常滿意,認為引用前代故事,狠狠諷刺道了高岳和他岳父崔寧,便率先哈哈大笑起來。
御史大夫這一笑,其他三院御史不得不尷尬地跟著笑,這在御史台叫「烘堂」。
可高岳卻笑不出來,他很生氣,雖然沒和岳丈見過面,但有人如此侮辱雲韶父親,他是受不了的,便冷冰冰地對喬琳說到:「高姓監察心痛,請告辭。」
進士春闈考試時,一旦有文字犯了舉子的忌諱,通常舉子便會對主司稱「心痛」而後離開考場。
可喬琳卻置若罔聞,依舊大笑不停
第二天御史台午餐會食後,盧杞就單獨將高岳找出來,立在院子角落當中,「喬琳這老聵,原本就無才能,只會高談闊論,口無擇言,只是和聖主的侍讀先生張涉有交情才陡然得重用,逸崧你可仗彈之!」
高岳振振衣袖,表示完全沒有問題,我看他也很不順眼。
這會兒盧杞的醜臉突然增加了陰暗色彩,他悄聲對高岳說:「不過逸崧你仗彈前,本中丞便先要收羅下喬琳昏亂貪贓的證據,故而得少待。」
高岳心想,這個你擅長,就慢慢收集好了。
當日下午,高岳視事結束,剛剛走出皇城大門,便見到騎著馬,同樣準備歸宅的尚書僕射劉晏,急忙上前準備行禮,劉晏卻很淡然地對他說:「逸崧你的泰山也該到京城昇平坊了。」
說完,劉晏頭也不回,便在僕人旺達的牽引下,騎著馬悠悠地離去。
「晏相好像對我冷淡許多,難道是因為楊炎歸來,和我自灞橋驛並轡而行的關係?」高岳看著劉晏的背影,如此想到。
等到崑崙奴韋馱天牽著他的馬,回到昇平坊宅院時,果然發覺烏頭門前人群簇擁,車輛、騾馬駢集,衣著錦繡的陌生奴僕出出入入,內里還傳來陣陣絲竹聲,高岳心想劉晏的情報果然准,他岳父崔寧確實回來了,就下馬提著鞭梢準備入門。
幾名奴僕卻攔住他,又打量他周身上下,穿著滿是補丁的監察御史青衫,心想這位是個什麼人?
這時,崔寬兩位留守宅子的老奴走出,忙說這可是府君的嬌婿啊!
這群奴僕立刻變了臉色,熱情卑謙地將高岳引入宅院當中。
高高的正堂廊下,高岳站在石燈籠邊,院子裡幾匹出色的駿馬正在被牽著擺著圈兒,而堂上滿是鶯歌燕舞的漂亮侍妾,規模比崔寬所擁有的多了幾倍,宛如花叢當中的蝴蝶,有的抱著博具,有的則捧著蹴鞠,到處找場子,還嘰嘰喳喳地說這長安的宅子,也不比蜀都的好在哪,果然天下最養人的地方還是我們蜀地。
她們見到廊下,站著位身材有些高的年輕人,青衫上還多是補丁,都不由得哈哈笑起來,大概心中想到哪裡跑來個窮酸郎君?
這時一聲咳嗽,高岳仰面見到,從諸多白皙的美姬群中,鑽出個身材矮矮的,一臉大鬍子,穿圓領青海波紋長衫的老人家,正居高臨下地望著自己。
這,這想必就是自己的岳父,西川節度使崔寧了。
高岳便要登台階行禮。
「府君啊,這年輕郎君是誰啊?」侍妾美姬們紛紛圍住崔寧問個不停。
「哼」看到女婿這個標準的八品監察御史衣著,崔寧心中也有些藐視,又想在眾位寵妾下炫耀下自己,便低下身子,坐在當中的胡床上,望著準備登上來的女婿,剛準備開口
就聽到側廊上清脆的叱責:「阿父!見你女婿,居然是這等禮數,真是墮崔氏衛州房的門風,快快將這群風聲婦人都驅散出去!」
崔寧嚇得差點從胡床上翻下,扭頭一瞧,居然那邊站著臉氣得通紅的女兒雲韶,後面則是滿面怒自己不爭的妻子柳氏,方才那股子睥睨勁兒蕩然無存,便急忙揮揮手,對那群侍妾說:「這裡面沒你們的事,後面有很大的鞠場,去那邊玩,輕易不要到中堂來。」
於是這群侍妾一鬨而散,從中堂兩側的迴廊低頭跑出去。
雲韶迅速地來到廊下,牽住高岳的衣袖就走,柔聲說「崧卿隨我來廂房,整頓衣衫後再見阿父。」
「阿霓,阿霓。」廂房內,雲韶一本正經地將有點驚愕的高岳給摁在月牙凳上,而後從衣櫥里取出新衣衫來,侍奉高岳好好穿上,「崧卿啊,你老是在憲台里,不能見阿父也是這樣啊!你得知道阿父他眼界最喜歡看人低的。」雲韶先是幫高岳換好衣衫,然後對著銅鏡,用象牙梳細細地替他梳著頭髮,重新系好髮髻,忙乎了好一會兒,滿意後才說,「走啦崧卿,現在去拜見阿父吧。」
這時崔府中堂上,崔寧見女兒方才發怒,便叫奴僕撤去胡床,改坐茵席,柳氏坐在其側,雲韶的三位兄長(崔平留在西川沒來)分居兩邊,誠惶誠恐地等著女婿的拜謁。
「唉,這女兒,惹不起惹不起。」崔寧咂摸著鬍子暗自抱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