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李二:你收人心都收到朕頭上了
「陛下。」新任的密探頭子李君羨遵詔拜見。
與前任的大眾臉張亮不同,李君羨生得頗為挺拔英武。
在接手張亮的「義子」諜報網絡以前,他擔任的是左武候中郎將,鎮守玄武門。
就是那座玄武門。
去年禁軍圍困李明於立德殿、李世民率玄武門屯衛和百騎勁旅解救的時候,調兵密信就是發給李君羨的。
信任程度可見一斑。
「你接手張亮之職後,所查的案件可有進展?」
案子有很多,但值得陛下專門叫來問的只有一件。
「啟稟陛下,九成宮發生不祥事件時,北方的薛延陀軍隊有異動,且與雁門關附近的書信往來突然頻繁。」
李君羨悉數奏報:
「基本可以確定,薛延陀真珠可汗夷男不但知曉此事,且深度參與其中。」
呼……李世民心有餘悸地呼出一口氣。
奶奶的,突厥蠻子和鐵勒蠻子玩兒得夠大啊。
先滅皇族,再侵國土。
裡應外合之下,大唐命運如何還真的挺難說。
未必會二世而亡,但蒸蒸日上的趨勢定然會被打斷,被蠻子們合力撕下一大塊肉來。
幸好。
幸好被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遼東節度使力挽狂瀾……
「此外……」李君羨頓了一頓。
「此外?」
有新發現,李世民立刻收攏思緒。
「此外,事件當晚,有一支阿史那結社率的殘黨逃出了九成宮。」
李君羨一一說道:
「他們一路北逃到了渭水邊,被秦州都督府軍追上,盡斬。」
李世民回憶了一下,點點頭:
「確有此事。」
因為沒留活口,他當時還發了一通脾氣。
李君羨咽了口水,道:
「那些突厥人,有被滅口的痕跡。」
李世民眼皮微微一跳。
「我們挖出了那些突厥人的屍骸,重新檢查,發現他們屍骨上的傷痕較少,大多是被一擊斃命,不符合穿盔甲戰鬥的常態。
「可能是被從容瞄準要害,一擊斃命,說明他們遭遇我軍時,仍毫無警惕。此外……」
李君羨緩一口氣,道:
「根據秦州都督府出入營記錄,結合在夜間山地行軍的速度推算。
「當時秦州派出去的部隊,不可能敢在殘匪之前抵達渭水邊,更不可能提前布設包圍圈,將騎馬的突厥人全部斬殺……」
「你們去查過都督府的兵了麼?」李世民低聲打斷。
「查過,全查過,一個一個問話。」李君羨的聲音也越來越低沉:
「秦州都督府的士兵,沒有一人承認,當時參與了那場渭水邊的截殺。」
士兵會冒領功勳、甚至殺良冒功,但絕不可能深藏功與名。
也就是說……
李世民緊接著追問:
「參與截殺的那些士兵,你問過了嗎?他們是屬於哪個部隊的?」
「不知道。」李君羨搖頭:
「再也沒能找到他們,好像……
「憑空消失了。」
嘶……李世民微微閉眼,深吸一口氣。
憑空降下一隊自稱來自秦州都督府的唐軍。
在剿滅結社率殘匪、向追上來的禁軍通報情況後,又憑空離去,不留下一片雲彩。
這當然不可能是什麼天降天兵、助人為樂的橋段。
只可能是……
「因此末將懷疑:
「那些來路不明的唐軍,是專門埋伏在渭水邊,將九成宮事件中的突厥叛匪滅口的。」
李君羨說道:
「而那伙神秘的軍隊,之所以能精準地預判叛匪的逃竄路線,並在渡口提前設伏。
「要麼,是因為那個渡口是離九成宮最近的渭水渡口,他們判斷殘匪必定經由此路。
「要麼……」
「要麼就是還有內應。」李世民接過了李君羨的推理:
「在大唐內部,還有阿史那結社率的內應。
「不但為其謀反提供幫助,還為他安排了失敗後的逃跑路線。
「只是……」
李世民沒有笑意地勾起嘴角,似是揶揄那幕後謀局者的智慧與無情:
「只是那所謂的『逃跑路線』,其實是為了方便滅口所用。
「將殘兵悉數引誘到那裡,便能一網打盡,以免自己的身份暴露。」
李君羨深深拱手:
「陛下高見。」
對於這樣的調查結果,李世民並不感到意外。
薛延陀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頂多也只能當個在外圍搖旗吶喊的氣氛組。
真正要在大唐帝國的核心區域搞事,阿史那結社率獨木難支,肯定得有內應。
甚至於,那所謂的「內應」,才是這起惡性弒君事件的真正主使。
而突厥人也好、鐵勒人也罷,都不過是他的工具而已。
隊伍里有壞人啊。
在大唐、在長安、在這太極宮……
李世民心底里忽然湧起一陣強烈的倦怠感。
阿史那結社率、張亮、李祐、李承乾……
為什麼?
捫心自問,朕對爾等都不薄。
為何爾等仍然紛紛遠離朕?甚至不惜背叛朕?
氣氛有些凝重,李君羨不敢亂動,尷尬地僵在原地。
李世民回過神來,讚許地勉勵道:
「查到了關鍵問題的蛛絲馬跡,值得嘉獎。」
李君羨立刻頓首:「末將萬死不辭!」
李世民重新轉回到地圖前,對著北方那一大坨薛延陀,平靜地說:
「但長安這邊的調查力度,也許得要暫時降一降了。」
「陛……陛下?遵旨。」
李君羨大為不解。
但他也深諳禁忌的知識和陽壽的反比例關係,決定啥也不問。
不能真的什麼都查,萬一真查出來什麼呢……李明這句聽似荒誕的詭辯,無來由地在李世民耳邊響起。
他晃晃腦袋,對李君羨吩咐道:
「將你的『義子』們布設到北方前線,時刻關注薛延陀的動向。
「征伐薛延陀的決定不變。」
李君羨這才恍然,立答:
「遵旨。」
匆匆退下。
李世民揉了揉眼睛,重新面對牆上的地圖,陷入了沉沉的思考。
這幅地圖他已經看了不知多少遍了。
但每次重新研究,都會有不同的體悟。
是的,內部矛盾可以先放一放。
大唐目前的主要矛盾,還是薛延陀。
即使薛延陀只是九成宮事件的從犯,即使主犯另有其人,那也要干薛延陀。
敢打咱老李家的主意,想也不行,想也有罪。
退一萬步說,就算薛延陀是無辜的,和九成宮事件十八不靠,那也得干他。
因為這個遊牧汗國已經強盛起來了,又有一統北方草原的趨勢。
而盤踞伊犁河谷以北、原本可以牽制薛延陀的西突厥,又恰在此時內亂了。
在坐視侯君集滅高昌後,西突厥可汗的威信盡失,內部爆發了激烈的爭鬥。
本著無雄主的遊牧民族無限可分的原則,西突厥又分裂成了東·西突厥和西·西突厥。
你方唱罷我登場,牙帳變幻可汗旗。
指望這幫內鬥內行的草包們去牽制薛延陀,屬實想多了。
而由李思摩率領北上戍邊的東突厥殘部,同樣是扶不起的阿斗。
被薛延陀按在地上摩擦,整天躲在長城南邊。
要不是禮部尚書親自出馬,這幫廢物點心都得改行不放羊了。
改行燒磚,替長城添磚加瓦了。
民族融合得夠快啊……
所以,薛延陀一定要剿,不剿不行。
等他們一統北方草原,雖然不至於在他李世民手裡鬧翻天。
但等他大行西去、那四個混帳兒子中的一個繼位以後。
難保那幫鐵勒蠻子,會不會重演東突厥在貞觀初年整的絕活,一腳油門殺到長安。
至於又菜又愛玩的高句麗,還得往後稍稍,就讓給李明了。
而北伐薛延陀的理由,那都是現成的——
把九成宮事件的鍋全扣上去。
要麼真珠可汗夷男自己來長安,向孫伏伽辯解。
要麼,大唐審判團親自降臨北方草原,抄了犯罪嫌疑人的老家。
優秀的政治家,就要勇於拋開事實不談,恰自己的人血饅頭。
攻滅北方強鄰的戰略,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
接下來,這支末日審判團應該由誰來率領?
「李靖……不行,功績太高,未來的儲君鎮壓不住。
「侯君集……算了算了,他回來要麼坐牢要麼造反……」
李世民在心中快速地點將,最終選定了一個人。
「李世績可為主帥,先提拔他為兵部尚書。
「薛萬徹、阿史那社爾、李大亮、李道宗可從征……
「營州都督張儉,亦可從遼東出發,從薛延陀東邊包抄……」
李世民的目光又重新移到了東北,思慮再三,還是打消了這個主意。
「算了,張儉還是留在營州看家吧。」
他雖然默認李明在東北保有一支戴紅頭巾的「民勇」。
但要說心裡沒有芥蒂,那是假的。
李世民自己就是槍桿子起家的,對武裝力量的控制力極為敏感。
以前他可以放任慕容燕不管,那是因為慕容燕菜,就是一隻總是氣鼓鼓的小貓咪。
但李明和他的赤巾軍,那可是一頭頭東北虎,是真的能南下吃人的!
張儉作為管理員,必須在那裡看著。
「唉,朕對那兔崽子,是不是太縱容了……」
歸根結底,李世民之所以無奈地擺開玄武門大舞台,安排四子爭儲,肇因還是這個李明。
要不是用這個理由把李明從遼東栓回來,讓他積極參與朝廷政事,至少在國家中樞混個臉熟。
那貨是真的會分裂大唐、割據遼東,與東北虎傻狍子為伍的。
「朕對汝已是仁至義盡,若汝還是心懷不軌,就莫怪朕無情了。」
李世民自言自語,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彩。
他是父親,更是皇帝。
李世民的思緒很快離開混蛋兒子,轉移回了薛延陀。
「需要朕御駕親征麼?」
如今的四方夷狄之中,薛延陀是最大的敵人。
攻滅它,是事關北方安定、乃至未來百年國運的大事。
也是他為接班人鋪平道路的重要一步。
即使交到李世績手裡,他也不放心。
從能力上,李靖是唯一一個能讓他放心的帥才。
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更不能對李靖放心。
天策上將自身就很硬,又心胸寬廣。
要說全天下他忌憚誰,拋開某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遼東節度使不談。
那就只有李靖了。
因為大唐的北半邊天下是李世民打下的,而南半邊,則是李靖打下的。
手下的這潑天巨功,哪個皇帝不怕。
所以,即使李靖在玄武門事變中沒有站錯隊(派親弟弟站李世民),在天下平定以後,也還是被雪藏。
這已經算好了,還讓那羊尿泡小老頭能安度晚年,能餵老虎和紅拂女玩。
換別的皇帝,恐怕已經餵老虎了。
「還是得朕親自出馬。
「再在溫柔鄉里頹廢下去,士兵們只知有將,而不知有朕了。」
李世民下定了決心。
他本來就想在東征高句麗時,御駕親征,在將士們面前露個臉,給小輩們裝個逼。
現在既然高句麗已經留給十四郎了。
那他李二哥親自登場的舞台,就換為薛延陀。
主意既定,他立刻著手開始戰前調度部署。
開戰時間初定在秋收之後,因為夏季太熱,調集全國兵馬也需要時間。
李思摩所率突厥殘部的地盤,夾在唐和薛延陀之間,正好為唐軍主力提供支援和後勤。
李世績為副帥,朕親自統帥各路大軍。
誓要一舉攻滅薛延陀!……
「嘶……」
李世民的腦袋突然疼痛了起來。
疼得他想捶桌子。
倒不是被病痛折磨,而是懊惱。
「朕什麼都算到了,唯獨沒有算到朕自身……
「病痛至此,如何能出征?」
…………
晚膳時,立政殿的氣氛格外凝重。
李世民悶悶不樂地啃著油膩大羊腿。
如果繼續這樣病下去,他就沒法親征薛延陀了。
不是他怕苦。
而是他知道,皇帝如果在前線病怏怏的,將士們還有什麼士氣和心思打仗?
他去了反而是個拖累,會極大幹擾戰略戰術決策。
「朕只能坐鎮後方,可前線由誰擔任主帥合適呢?
「李世績,還是統率力更強的李靖……」
他陷入了痛苦的二選一抉擇中,腦袋似乎更疼了。
而除了李世民,李明達和李治也很沉悶。
李明達張著櫻桃小嘴,細嚼慢咽,感覺吃啥都不香了。
李治則仍然有些神情恍惚,既不敢看李明達、也不乾麵對李明,更不敢直視父皇,躲著大家,低頭縮在角落邊。
一家人死氣沉沉。
李明嚼著葵菜拌大米,本來遼東大豐收的好心情,都被嚼沒了。
他忍不住問:
「阿爺你們怎麼了?」
要論不開心,我不開心的理由可比你們充足多了。
把阿兕子從鬼門關里拉出來,放到哪個網文里,都是足以讓李二震驚、恨不得就地禪位的豐功偉績。
結果在現實里,居然只是口頭表揚一下。
別說李世績、程知節這樣的SSR,連個R級大眾臉武將也不給一個。
「唉……你不懂。」李世民揉著太陽穴,煩躁地說道。
李明沒說話,在旁邊盯著李世民的臉色觀察了一會兒,冷不丁說道:
「阿爺,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嗯。」李世民忍著頭疼,儘量耐著性子。
「你是不是頭暈頭痛、心悸耳鳴、手腳麻木、疲倦心煩?」
「嗯……咦?!」
被李明全部說中,李世民十分驚訝。
「你……讀過御醫的記錄?不可能啊,御醫也沒有描述得這麼精準啊。」
李明有些無語地看著李世民滿面紅光的臉色,以及滿嘴流油的飲食。
結合之前心肌猝死的先例。
判斷出你有高血壓,很難嗎?
李明早就想吐槽李世民的不健康飲食了。
只是當時在立政殿初來乍到,他不好橫加干涉,只能柔性勸導。
結果屁用沒有。
上輩子他就不能勸阻老媽去「聽課」,冰紅茶兌水兒的所謂「抗癌神藥」,幾萬幾萬地往家搬。
這輩子同樣沒法勸皇帝老爹改正不健康的飲食習慣。
後來他前往遼東,過了半年,這事兒就漸漸淡忘了。
今天又舊事重提,李明覺得,改善李二的飲食作息、給他人工延壽的機會到了。
「只要你能聽我說的做,我就能治好你的病。」
李明大言不慚。
李世民「切」了一聲:
「乳臭兒年齡不大,口氣倒挺……
「嘶,誒?」
不對。
李世民發現了自己的思維誤區。
李明雖然曾用心肺復甦術救活了他,但唐朝人不懂這玩意兒。
李世民還以為是兒子孝感動天,而並不是他會什麼醫術。
然而,在今天,李明當著所有人的面,又把李明達從鬼門關里拉回來的時候。
再把這歸因於什麼「孝感動天」,就有點牽強附會了。
難道李明這小子,真的會醫術?
遠超尚藥局御醫的那種?!
「阿爺,您就聽聽小明弟弟的吧。
「我就是聽從了他的建議,感覺身體比以前利索一些了。」
李明達利索地折斷了羊肋骨。
看著氣魄蓋世的掌上明珠,李世民有些動搖了。
「其實就我之前和你說的,但你總是不聽。」
李明已經開啟了老媽子模式,吧嗒吧嗒地嘮叨了起來:
「肥羊脂肪太多,要少吃。糖餅碳水也要適量攝入。多吃蔬菜水果和粗糧,多運動、早睡覺……」
他曾閱盡健康營銷號,如今傾囊相授,毫無保留。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你就能控制住自己的血壓,頭疼得到極大改善,也能大幅降低心梗腦梗概率。」
李明說得口乾舌燥。
李世民半懂不懂,只提取出了四個關鍵字:
少吃,多動。
「只要如此,我的頭疼,就能好了?」
李世民覺得很神奇。
御醫都無計可施的頑疾,只需改一改生活習慣,就能痊癒了?
「不能完全好,但可以緩解。你不妨先試一試。」李明實話實說。
先試一試……這倒提醒了李世民。
這「藥方」,他其實在今年年初就試過了,雖然是被動的。
當時,魏徵剛逝,他茶飯不思。
然後,頭痛就好轉了。
當時,他還以為是魏徵在天之靈庇佑。
後來,隨著身體漸漸恢復,繼續大魚大肉,頭疼病也沉渣泛起。
以至於如今,讓他無法親自出征,重回戰場。
若非李明點醒,他還不會把這歸因到飲食習慣上。
這辦法,應該是有效的!
他的頭疼頑疾有治好的希望!
只要能趕在秋季以前,他又能御駕親征了!
便不用做這艱難的二選一,能把李靖摁死在冷板凳了!
李世民一陣激動,頗為欣慰地拍拍李明的腦袋:
「若我的病能好,你想要什麼獎勵?
「哪個文臣武將,還是哪個州府都督府?」
李治的耳朵「嗖」地豎了起來。
李明有些古怪地看著老爹:
「我想要你的病好。」
「咦?」
李世民一怔,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李治猛然抬起頭,同樣雙眼定定地盯著這位弟弟。
唯獨李明達一點也不吃驚,覺得父子之間就應該是這樣的。
「我是遼東節度使,但我更是你的兒子。
「你身體康健,便是我最好的獎勵。」
李世民久久不言語,臉上閃過複雜的神色。
半晌,他笑了:
「我還真得向你學學收買人心的本事。」
「我沒收買你的人心,我是真心噠。」
「對對對,我要學的就是這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