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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的隔間裡,一陣沉默。
馬四咳嗽一聲,看看眾人,最先開始表態,「我同意」。
眾人一驚,面面相覷,頓時有些躁動不安。
侯大嘴角勾起冷笑,毫不掩飾的威脅道:「若不同意,便只有兩條路了」。
兩三個人立即看向侯大,「第一,死在官府手裡」。
「第二」,侯大看一眼馬四,馬四點點頭,緩緩將手擱在腰刀上,眼中迸射出狠戾之色。
「死在這裡」。
「什麼?」
「侯大你敢?」
呲唥一聲,馬四已經率先拔刀,一刀扎在案桌上,滿臉的兇狠之色,「爾等已經知悉我們的全部計劃,要不加入,要不死」。
「加入,加入,我們一定加入」。
「我加入,早就看官府不順了,那些鳥人欺我太甚,不如去草原上自在快活」。
其餘幾人也是紛紛點頭應著。
馬四和侯大見狀滿意的點點頭。
眾人當即湊到一起密議,最終決定在李幼良出城遊獵時,直接對其表明態度,若是李幼良願意投奔突厥,那是再好不過,若是不願那,那他們也只得動粗。
李幼良只有在出城遊獵的時候,身邊的親衛最少,他不喜歡在遊獵的時候,身邊親衛寸步不離,那樣體現不出他的本事。
只是眾人沒想到的是接下來數日裡,李幼良只是窩在都督府內,並不出門。
都督府內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巡防甲士來往不絕,馬四等人完全沒有機會。
「大王,今日天氣爽利,聽說侯大尋了一匹好馬,不若出去跑跑馬如何?」馬四終於忍耐不住,主動找到李幼良,一臉諂媚的說道。
「什麼時候了還跑馬?」李幼良沒好氣的呵斥道:「宇文仁人那廝明天就到了,本王憂心忡忡,你們還有心思玩樂?」
劈頭蓋臉的一頓訓斥,搞得馬四有些不知所措。
「一群田舍漢,完全不知道給本王分憂」,李幼良越看越氣。
「大王,我們也是看你在府上憋悶多日……」,馬四臉色訕訕,陪著笑說道。
李幼良辱罵他們田舍漢,他可不敢有絲毫怒氣。
「滾出去」,李幼良見狀更是惱火,直接將手中夜光杯摔得粉碎。
馬四大驚,倉皇退走。
都督府外,見馬四急匆匆出來,眾人立即圍上來。
「如何?大王可願出來?」侯大連忙問道,只是看到馬四臉色陰沉,心裡已經是升起不好的預感。
馬四回頭看了一下都督府,咬牙道:「回去說」。
回到眾人的秘密據點,也就是那間酒肆,馬四端起水壺咕嚕嚕一頓豪飲,然後狠狠地將水壺砸碎。
眾人目瞪口呆。
「直娘賊,他不出來,還受他一頓好罵」,馬四咬牙切齒的恨聲說道,然後沉聲說道:「新來的都督叫宇文仁人,明天就到」。
「明天就到?」侯大臉色一變,再也坐不住,直在場中踱步,「這該如何是好?」
「宇文?四郎,你是說宇文仁人?」其中一人驚訝道。
「怎麼?你認識?」馬四也是驚奇,這人是姑臧本地人富戶出身,擅長飛鷹走狗,妥妥的紈絝子弟。
那人搖搖頭,「這個名字我不知道,但是宇文氏我知道,難不成新來的都督是宇文氏的人?我可是聽我阿耶他們常常提起,當年涼州有一位宇文大將軍,在涼州乾的好大的事業,多少年過去,我阿耶他們還經常提及」。
「宇文大將軍?」另外有一人微驚道:「我也聽家裡長輩提起過,那可真是個厲害人物」。
「那這個宇文都督可能真就是宇文氏的人了」。
眾人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對於他們的未來越來越驚慌。
「噤聲」,馬四眉頭緊蹙,訓斥道:「慌什麼,人還沒來呢」。
然後看向侯大,「你怎麼看?」
侯大一臉陰沉,「不管這位宇文都督是什麼人,總之我們不能再拖了」。
「今夜便行事」,侯大一拳砸在案桌上,「再拖下去,我們都得死」。
「可是他不出府,如何行事?」馬四皺眉問道。
「詐」,侯大眼睛一轉,便是心生一計。
「詐?」馬四等人一臉疑問。
「既然他如此緊張,說明他也十分懼怕那位宇文都督」,侯大緩緩說道:「今夜我們就在東門外,然後四郎你去都督府,詐稱宇文都督已經到達城外,驚慌倉促之間,他一定來不及布置車駕隨從,肯定立即出城迎接,只要他出城,我們再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作為人質,便可安然逃離姑臧城」。
聽到侯大的話,三伏天裡,眾人倒嘶一口涼氣。
「這、這也太過於冒險了吧?」有人膽怯的說道。
「不冒險的話明天就要死」,侯大狠狠的瞪他一眼。
馬四也是內心掙扎許久,左思右想也是沒有更好的辦法,啐罵一聲,「幹了」。
「幹了」,眾人也是下狠心,齊聲應道。
再次密議良久,便是各自散去,準備收拾行囊,養精蓄銳,只等入夜,便準備干成這件大事。
只是這群人終究是學識有限,並不知道事以密成、言以泄敗這個道理,十餘人在此密謀,有馬匪,也有紈絝,註定是幹不成大事。
當夜,那名紈絝回到家裡,便是惴惴不安。
飯堂里,只聽得砰的一聲,長相富態的老者將食案重重一拍。
「不吃就滾」,老者瞪眼訓斥道:「吃飯的時候魂不守舍,你看看地上灑落的飯菜,不知節約糧食,等老夫死後,你連糙糧都沒得吃」。
青年嚇得渾身一震,看看震怒的老父親,再看看不知所措的母親,老婦人連忙勸道:「飯前不訓子,你吼孩子作甚?」
「孩子,馬上就三十了,還是孩子?」老者更是惱怒,「都是你慣的,這家業遲早敗在他手上,一天天不干正事……」。
青年臉色變幻,終究是不敢反駁,放下碗筷,躬身一拜就出去了。
老婦人見狀捂著臉直掉眼淚,顧不得埋怨老者,忙是追上青年。
「兒啊,你也不要怪你阿耶,他也是心情煩躁,聽說昨天商隊被劫了,損失好大」,老婦人左右為難,只是拉著青年的臂膀說道。
「商隊被劫了?」青年一愣,繼而升起怒火來,「誰幹的?」
「還能是誰?」老婦人滿臉悲戚,哀嘆道:「都是那些該死的突厥人」。
青年臉色一怔,
回到屋裡,青年心裡十分掙扎,突厥人劫掠他家的商隊,他現在要去投奔突厥人?
不對,他若是投奔突厥人,那家中父母怎麼辦?官府一定不會放過他的家人啊。
想到這裡,青年幡然醒悟,他生活富裕,上有雙親,完全不同於馬四等人,他沒有必要陪著他們亡命天涯啊。
青年噌的坐起身,穿戴整齊後直奔都督府。
片刻後,李幼良一臉震怒,「你所言當真?」
青年趴伏在地上,顫顫巍巍,「不敢欺瞞大王」。
「好」,李幼良咬牙切齒的點點頭,獰笑道:「劫持本王叛國……真是好膽略啊」。
「來人」,李幼良心裡燃起熊熊怒火。
「大王」,親衛統領推門而入。
「速速帶人,將馬四、侯大等人全部緝拿,膽敢反抗,就地格殺」,李幼良恨聲吩咐道。
親衛統領一愣,繼而欣然應諾,他就看那些潑皮不爽了。
看到地上戰戰兢兢的青年,李幼良點點頭,「你很不錯,可願跟我去長安?保你一生富貴」。
青年喜不自勝,慌忙拜謝。
一個時辰後,親衛統領回來復命,「稟報大王,馬四、侯大已擒獲,死二人」。
「押上來」,李幼良沉聲吩咐道。
馬四等人來到跟前,看到一邊侍立的青年,終於反應過來。
「張大郎!」馬四破口大罵,「狗賊,原來是你告密」。
「馬四」,李幼良砰的一聲拍在案桌上,「本王待你不薄,你膽敢圖謀不軌?」
「不薄?」馬四臂膀在滴血,這時也心知必死無疑,只是獰笑道:「一口一個田舍奴任意打罵,這就是你說的不薄?」
侯大見狀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忙是說道:「大王,這都是馬四威脅我們的啊,我對大王忠心耿耿啊,我是相勸大王逃離姑臧城,絕對沒有劫持大王的心思啊」。
「啊,侯大你……」,馬四瞪大眼睛,一臉驚怒,「好不要臉,狗賊,就是你……」。
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侯大便是一口老痰啐過來,「忘恩負義的賊子,不虧是馬賊出身,大王賞賜我們金銀無數,帶著我們逍遙快活,你竟敢對大王圖謀不軌」。
一邊的眾人,包括張大郎,全部是一臉呆滯,看著侯大義憤填膺的啐罵馬四,心裡的佩服那是如同大江之水,滔滔不絕。
好幾個機靈的人反應過來,也是紛紛附和。
「對對,大王,我們冤枉啊,都是馬四威脅我們的」。
「就是啊,大王,你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再怎麼混帳,也不敢對你不軌啊」。
「是啊大王,你知道七郎我最是膽小,最是老實了」。
李幼良一臉錯愕,看向張大郎,問道:「是這樣的嗎?」
張大郎臉色茫然,看看馬四,再看看一個勁點頭的侯大,「呃、這…應該是的吧」。
李幼良瞪他一眼,盯著侯大,「你剛剛說什麼?勸我逃離姑臧城?再說一次」。
侯大心裡一震,心思急轉,急忙組織語言說道:「大王,你在涼州這些年,有很多不長眼的人得罪過你,等新來的都督上任,他們一定是會落井下石,向新來的都督使勁的說你的壞話啊,他們可能知道一些不為人知的事情,以此來誣陷、對,就是誣陷,他們以此來誣陷大王,到時候新都督上報給皇帝,大王你可如何是好啊」。
儘管侯大說的非常隱晦,但是作為當事人的李幼良也是聽明白了,他這些年在涼州胡作非為,劣跡斑斑,留下不少證據在其他人手裡,萬一這些事泄露出去,對他可是極其不利。
見李幼良臉色凝重,侯大看一眼馬四,眼中厲色一閃而過,「大王,還有這個馬四,他蠱惑大王走私,賣違禁品給吐谷渾那些部落,他可是知道大王不少事情,手裡應該有不少證據,若是留他活口,到時候證據泄露,大王可就危險了」。
李幼良心裡一震,當即冷哼道:「來人,將馬四斬首」。
馬四大驚,在死亡的恐懼下,終於開始瘋狂求饒,只是親衛並不理會,直接將他拖出去斬了。
聽得慘叫聲,侯大等人心裡一松,更是賣力的將髒水潑到馬四身上。
眾人七嘴八舌的直吵得李幼良頭暈腦脹,「住嘴,來人,將他們全部收押」。
侯大聞言心裡一松,可算是保住小命,當即便是拜謝,然後叫嚷道:「大王一定慎重考慮啊,若是那宇文都督有意搜集證據,大王危矣」。
李幼良剛剛起身,聽得這話,腳步一頓,然後冷哼一聲便是轉身離開。
張大郎左看看,右看看,這個紈絝迷惑的撓撓頭。
翌日,向來睡到自然醒的李幼良,早早地便穿戴整齊,一邊下令姑臧城肅清街道,一邊惴惴不安的等候信使。
心裡一直在想昨夜侯大臨走前的話,導致李幼良的心情非常沉重。
侍從見狀也不敢驚擾,只是低首垂眉,不敢言語。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李幼良噌的站起身來,怔怔的看著來人。
「大、大王」,信使見李幼良這般神態,也是愣在當場。
「可是宇文仁人來了?」李幼良皺眉問道。
「啊、是,正是,宇文都督的車駕已到城東三里」,信使忙不迭點頭。
「州縣屬官,隨本王出城迎候」,李幼良直朝外走。
不多說,李幼良便在城門處見到浩浩蕩蕩上百人的車隊。
「好大的排場」,李幼良悶哼一聲,若是以往,他大可不必給宇文士及顏面,只是現在宇文士及奉旨接替涼州都督之職,並徹查走私之事,也可以說宇文士及拿捏著李幼良的命門,在這個時候,李幼良可不敢桀驁放肆。
車駕緩緩停駐,衛隊將領來到馬車前,躬身道:「稟都督,長樂郡王正在城門處迎候」。
「繼續走」,車內傳出低沉的聲音。
衛隊將領一怔,然後只得應著。
按照禮節來講,現在已經距離百步,宇文士及應該提前下車,步行迎上,以示對長樂郡王的尊重,但是宇文士及現在並不下車,他的意思是直接坐車來到城門處,態度可謂是相當倨傲。
李幼良見車駕停駐,嘴角上揚,正打算整理衣冠上前相迎,卻只見馬車稍作停頓後便繼續行進,李幼良嘴角的一絲笑意僵硬在臉上,臉色逐漸變得鐵青。
身後一眾屬官也是低聲議論,李幼良轉身一瞪,瞬間噤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