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1章 涼州變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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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賀窟哥眼睛瞪得溜圓,身邊的戰馬也是心意相通,乖乖的爬伏在地上,嘴裡咬著水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完全融入在草地上,遠遠看去,即便注意到這邊,多半也以為只是草叢而已。

  在大賀窟哥的祈禱中,那十餘名突厥游騎來回巡視一番,便是打馬離去。

  「拜謝天女庇護」,大賀窟哥鬆一口氣,跪在地上朝天空拜倒,滿心慶幸。

  契丹人關於自己始祖有這樣的傳說,一位久居天宮的「天女」倍感天宮的枯燥寂寞,她便駕乘坐青牛下凡遊歷,途中遇到一位「仙人」乘著一匹雪白的駿馬,天女和仙人一見鍾情,便驅趕青牛和白馬離開,二人由此相愛並結合,繁衍生八子,其後族屬漸盛,便是如今的契丹八部。

  所以契丹人一直信奉天女,也將牛和馬視作部落的圖騰。

  大賀窟哥翻身上馬,再也不敢耽擱,一路狂奔,趕在天亮前回到營地。

  一夜未眠的大賀摩會等人見到大賀窟哥終於回來也是心底一松。

  「怎麼這麼晚?」大賀摩會凝聲相問,他覺得同羅部沒有道理拒絕,反抗突厥人附和草原上所有部族的利益。

  大賀窟哥抓起案桌上的水壺便是仰頭暢飲,而後慶幸的說道:「本該早回了,回來路上遇到突厥人的游騎了」。

  大賀摩會等人一驚,忙是上下打量著大賀窟哥。

  「沒事,幸虧我機敏,提前發現他們,趴在草里,他們沒有看到我」,大賀窟哥拍拍身體咧嘴笑道。

  「那就好」,大賀摩會點點頭,等著大賀窟哥繼續說。

  「同羅首領同意我們的計劃,只要突厥人亂起來,他就進攻」。

  「好」,大賀摩會噌的站起身來,壓低聲音道:「那今夜子時,便叫突利死在漠北」。

  大賀窟哥等人一臉興奮,唯有阿會蘇支臉色有些遲疑。

  「摩會,突利不能死」,阿會蘇支斟酌一番直接說道:「至少不能死在我們手裡」。

  大賀摩會眉頭緊蹙,「為何?」

  突利可是他的心頭大恨,這麼多年來,突利執掌草原東部,欺凌太甚,他恨不得食其肉,飲其血。

  「他畢竟是突厥小可汗,若是死在我們手中,肯定引得突厥人瘋狂報復」,阿會蘇支沉聲說道。

  「那又如何?」大賀窟哥一臉無所謂,「既然已經決定起兵,還懼怕他報復不成?」

  不過大賀摩會似乎是明白阿會蘇支的意思,擰眉點點頭,說道:「如果我們殺了突利,那就給薛延陀分擔壓力了,突利…不能死在我們手裡」。

  大賀窟哥也是反應過來,若是突利死在契丹各部手裡,頡利可汗為突厥汗國的顏面,一定是盡起大軍討伐,那樣的話,他們契丹各部就將獨自面對突厥大軍,薛延陀將在漠北安然無恙。

  隨後大賀窟哥看向父親,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見父親看過來,大賀窟哥便直接說道:「同羅部想跟我們聯姻,將他的女兒嫁給我,讓我問問父親你的意思」。

  大賀摩會一愣,然後便是臉色一沉,「他不信任我們?」

  「不是」,大賀窟哥知道父親也是跟他先前一樣,有所誤會,直言道:「同羅首領沒有這個意思,只是有意加深兩部聯繫,若是父親有意的話,可在事後再跟他商議」。

  大賀摩會臉色一緩,點點頭道:「那等趕走突利,我再看看」。

  風雨欲來,然而突利聽到昨夜遊騎回報,四周五十里,已經進行全面巡查,並無異常,突利心裡也是略微安心,當即下令,休整一日,明日正式出擊。

  突厥局勢暗流洶湧,頡利可汗尚且不自知,至今依舊認為薛延陀不過是癬疥之疾,依舊在陰山王庭里飲宴遊獵。

  而大唐,李世民的注意力全在西北之地。

  西北,涼州,姑臧城。

  街道上一陣混亂,車駕橫衝直闖,街邊的攤販倉惶躲避,也有人來不及避讓的人便是慘遭馬匹衝撞,癱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面對這種蠻橫的出行,姑臧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得默默忍受,因為他們知道車駕的主人他們惹不起。

  一名西域來的胡商停在客棧門口,準備卸貨住店,只是反應慢了一些,駱駝受驚便將貨物掀翻一地,胡商大怒,正準備破口大罵,旁邊一名小廝急忙制止。

  「客官息怒,千萬不能動怒」,小廝一臉驚惶的拉扯著胡商衣袖。

  胡商更是慍怒,「將我的貨品撞翻,他們要道歉賠償」。

  「哎呦你可別大聲了」,小廝嚇得忙將胡商拽到一邊,「那是長樂王的車駕,我們惹不起」。

  「長樂王?」胡商一愣,然後便是惱怒道:「大王也不能這般行事」。

  「惹惱長樂王,休說你的貨物,命都沒有了」,小廝見這胡商好不曉事,也是氣惱,附耳說道:「長樂王在涼州就是天,殺人都不用經官,你再胡言,我們可不敢接待你了」。

  胡商剛剛也是氣頭上,現在明白身份差距,也只得氣哼哼的應著,看看街上的人全部悶不做聲,一副習以為常的神情,胡商也知道他只能自認倒霉。

  先前過去的車駕正是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的車駕,長樂王,那可是當今聖人的堂叔,地位尊崇,如這小廝所言,在這涼州,長樂王便是天。

  李幼良出得姑臧城後,便是換乘駿馬,隴西李氏,作為飛將軍李廣的後人,弓矢便是家傳絕技,如同聞喜裴氏擅長劍法一般,李氏的人向來擅長弓矢,李淵以雀屏中選而聞名,李世民也是箭法卓絕,李幼良作為李氏嫡系,自然是也是精通騎射

  來到涼州上任之後,李幼良其他的正事沒有,第一時間便在城外布置獵場,大肆圈地,占用農田山地數百畝,建起圍場,以供他遊獵,這是他最大的喜好。

  涼州之地,向來民風彪悍,多有善於騎射之人,李幼良身邊也很快聚集起一些當地的「豪傑」,名謂豪傑,不過是一些橫行鄉里的無賴地痞而已。

  「大王,今日興致如何?」一個身材壯碩的漢子,身穿一身胡服,打馬來到跟前笑道。

  往常他如此相問,李幼良一定頗有興致,玩得盡興的時候還不吝賞賜,他們這群人每日裡無所事事,唯一的任務就是將李幼良給哄高興。

  只是今日李幼良聞言只是瞥他一眼,然後將手中的寶雕弓直接扔到一邊,打馬便是狂奔。

  身後眾人一臉茫然。

  「大王,這是怎麼了?」

  「你問我?我如何知曉」。

  「趕緊跟上,大王若是心情不快,我們也沒好下場」。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趕緊跟隨李幼良策馬狂奔。

  「大王好騎術啊」,一名長相粗獷的漢子恭維道:「我自幼生長在馬背上,差點跟不上大王了」。

  其他人也是紛紛附和。

  往日的李幼良聽到吹捧,那一定是洋洋得意,再順手賞賜一些金銀,只是今日,李幼良沒有任何反應。

  駐馬凝望天邊良久,李幼良翻身下馬,身後的人立即上前服侍,布置軟榻,奉上美酒。

  李幼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然後看看這些陪他遊獵的閒漢,沉聲道:「本王的好日子到頭了」。

  眾人聞言紛紛愣住。

  「大王,這怎麼會呢?」

  「大王你可是天潢貴胄,好日子享用不盡呢」。

  李幼良擺擺手,臉色凝重的說道:「走私的事露了,已經捅到朝堂上,聖人安排人來接替我了」。

  眾人聞言大驚,臉色驟變。

  這些人全是姑臧城的閒漢地痞,平日裡自稱遊俠,也沒有在官府擔任任何職位,眼見和學識非常低,但他們非常清楚,一旦長樂王罷官回京,他們的好日子也將到頭。

  「大、大王,走私是什麼罪?」一名閒漢問道,他心裡已經是惴惴不安。

  長樂王瞥他一眼,淡淡說道:「殺頭」。

  「啊…殺、殺頭」,眾人嚇得驚慌失色。

  沉默良久,終究有人哆哆嗦嗦的壯起膽子問道:「大王,你就這麼認罪了?」

  其他閒漢也是眼巴巴的看著李幼良,眼裡滿是希冀之色。

  「不然能如何?」李幼良心煩意燥,惱火的說道:「現在聖人一句話就可能決定我的生死,我回到京城,再去求求太上皇,或許聖人可以寬恕我」。

  李幼良雖然凶暴狠戾,但是基本的思路還是很清晰,他畢竟是太祖之孫,太上皇的堂弟,當今聖人的堂叔,只要他態度良好,李世民不至於取他性命,畢竟李世民也是需要名聲。

  「那、那我們呢?」一名閒漢頓時有些激動,一臉驚恐的問道。

  「本王自身難保,你們也自求多福吧」,李幼良慨嘆一聲,然後只是自顧自痛飲。

  眾人面面相覷,低頭不語。

  待李幼良已有八分醉意,眾人將他攙扶進車駕里,送回涼州都督府。

  都督府外,一處酒肆內,一眾閒漢聚集在這裡,氣氛沉重。

  為首一人,嘴角有一塊刀疤,名叫馬四,以前是戈壁灘上的馬賊,後來攀附上李幼良,向吐谷渾等部族走私賺取暴便是馬四的提議,他也隱隱是這群閒漢里的話事人。

  「四郎,你拿個主意吧」,另一名漢子沉聲問道。

  「是啊,大王他性命無憂,回去京城依舊是富貴快活,我們可怎生是好?」

  「新來的都督如果知道我們幹的事,一定饒不了我們」。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嘰嘰喳喳,馬四眉頭一皺,拍案叫道:「嚷嚷什麼,天還沒塌呢,慌什麼」。

  說完之後,馬四看一眼眾人,「這事也好辦,只有兩條路,第一,我們跟大王一起去京城。第二,把大王留在涼州。

  反正我們不能離開大王,一旦沒有大王庇護,我們先不說能不能活命,至少別想著逍遙快活了」。

  眾人聞言紛紛點頭附和。

  「不過,我看大王的意思,他是不會帶我們去京城了」,但是接下來馬四聲音沉重的說道。

  「那就把他留下」,一名漢子咬牙切齒的說道:「他總不能只顧自己,不管我們死活吧」。

  眾人聽得這話,頓時臉色一變,齊刷刷的看向出聲的瘦削漢子。

  馬四怒斥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瘦削漢子冷笑一聲,「兄弟幾個都是自己人,常年在這涼州地面上混的,也都知根知底,就不要裝什麼良善之輩了,剛剛四郎也說得非常明白了,一旦離開大王的庇護,我們沒有活路」。

  說到這裡,漢子掃視一眼眾人,嘿嘿一笑,「旁的不說,先不提那新上任的都督,只這涼州官府就繞不得我們」。

  「四郎,你開春的時候在城西把李裁縫家的娘子弄死了」。

  「阿七,你村裡的地也讓你占得差不多了吧,聽說里正的腿讓人打折了?」

  「還有你,老武,城東賭坊的那些人命也藏不住吧」。

  「我們有一個算一個,屁股底下就沒有乾淨的,現在靠山一走就想做良家子?沒那麼容易的」。

  聽到瘦削漢子一連串的話,眾人也是心情沉重。

  馬四這時候也是嘆道:「老侯說的沒錯,想要脫身,千難萬難」。

  「那四郎覺得應該怎麼辦?」

  「對啊,侯大,你向來就有頭腦,也提個主意」。

  眾人紛紛叫嚷道。

  「噤聲」,馬四眼睛一瞪,「這麼大聲,不要命了?」

  然後看向老侯,「侯大,你有什麼想法?」

  侯大聞言眼睛一眯,「到這份上了,咱兄弟幾個也豁出去了,反正咱沒家沒業的,沒有拖累」。

  「依我看,不如勸大王去投突厥」,侯大語不驚人死不休,一語驚呆眾人。

  「什麼?叛逃突厥?」馬四也是一臉驚詫,他也沒想到侯大的膽子竟然這麼大。

  「四郎說的甚話,甚叛逃?咱也不是良家子,咱這叫投奔」,侯大咧嘴一笑,壓低聲音說道:「我有個過命的兄弟,現在在朔方,也是給突厥人做事,那牛羊成群,還有妻妾好幾個,不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我們每日每夜的伺候大王玩樂,受人管教,看人臉色,忒不爽利」。

  「可、可是大王他願意去嗎?」有人哆哆嗦嗦的問道。

  馬四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侯大笑道:「去與不去,可由不得他,在這城裡,他是天,出了涼州,他能如何?」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侯大竟然打算劫持長樂王。

  「侯大,你覺得可行?」馬四沉聲問道,對於劫持李幼良,他們心裡沒有任何負擔,原本就是閒漢流氓,對李幼良下手並不會感到一絲一毫的愧疚,什麼忠義廉恥,對他們而言完全是不存在的。

  「他畢竟是當今聖上的堂叔,身份非同小可,相信突厥可汗一定非常喜歡這份大禮的」,侯大陰惻惻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