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夜宴發難

  第594章 夜宴發難

  …

  聽到田陽明的通報,都督府守衛面面相覷,紛紛愣住。

  看著田陽明兀自現在門口,趾高氣昂,高沖老臉一紅,抬腳便踹過去,「哪來恁多講究」。

  田陽明捂著屁股,忙是揮著手中請帖,委屈叫道:「這就是馮都督的帖子啊」。

  這般動靜,馮盎等人已經聞聲出迎。

  「老夫正準備前往大營迎候,沒想到攸之來得如此快」,馮盎朗聲笑道。

  至於究竟有沒有親迎的心意,那就只有馮盎知道了。

  「怎敢如此勞煩明達公,左右不過一條街的距離,走幾步便到了」,高沖負手笑道。

  然後看向韋叔諧二人:「叔諧兄來得早啊」。

  「也是剛到」,韋叔諧含笑點頭。

  馮盎迎接眾人進入中廳,各自落座,見高沖將四名少年一同帶來,馮盎也是順理成章的給他四人添加兩張食案。

  見韋叔諧好奇看過來,高沖一拍腦袋,「你看我這腦袋,看一下午戶冊都看糊塗了,叔諧兄,這是我從弟高侃,另外三個是我徒弟。

  你們四個還不過來見禮,這兩位便是下午跟你們說起的,集書省的韋常侍和李侍郎」。

  聽到戶冊二字,韋李二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馮盎眼睛一凝。

  四人立即上前見禮,自報家門後,韋叔諧也不敢端著架子,一一還禮。

  尤其是裴行儉,這小子的舅舅羅士信可是韋叔叔曾經的頂頭上司,蒲州便隸屬於絳州都督府。

  至於李公淹,四人也沒有失禮,李公淹可不敢端坐,這四人里,即便不論家世,那也是高沖的徒弟,未來的成就必定不低,可不能開罪。

  各自見禮後,馮盎簡單一個開場,便是開宴。

  高州瀕臨南海,背靠雲開大山,宴席自是不乏海鮮山珍,直讓來自內陸的韋李二人大開眼界。

  在這個時代,即便是皇帝,在內陸地區也是難以吃到鮮活的海鮮,而馮氏的海鮮全是以水車從海邊以最大的速度運過來,以確保鮮活,那可是一等一的稀罕物,高沖也是大快朵頤,毫不客氣。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韋叔諧起身舉起酒杯,面向高沖笑道:「高經略南下以來,辛勞數月,平定寧道明之亂,穩定諸州,勞苦功高,還請滿飲這一杯,聊表寸心」。

  高沖拿過絹布擦擦嘴,皺著眉頭說道:「叫甚高經略,伱我之間還用如此生份?來,飲勝」。

  當即舉杯一飲而盡。

  韋叔諧點頭笑著應和,再次斟滿酒杯,正打算看向馮盎。

  只聽得砰的一聲,高沖從懷中掏出一柄鑲嵌寶石的精美匕首,直驚得眾人一個激靈。

  「叔諧兄,我那表外甥出生數月,我這作為表舅也要略表心意,男兒自當佩刀弄劍,這柄匕首就送給玄福外甥作為周歲禮了,回頭你可記得轉交給他」,高沖把玩著手中的匕首含笑說道。

  然後裝進錦盒裡遞給身側的薛仁貴,薛仁貴雙手捧著送到韋叔諧面前。

  「先說好,這只是私人所贈,可談不上賄賂好」,高沖伸出手笑道。

  眾人紛紛鬨笑。

  「攸之有心了」,見高沖如此親近,還真的準備禮物,韋叔諧心底也是歡喜,現在的渤海高氏可是不同於往日了。

  現在中樞四名宰相,渤海高氏獨占其二,即高君雅和高士廉,未來還有高沖,更有高季輔、高表仁等後起之秀,高氏的門第族望在河北之地,如日中天,漸漸已經不若於五姓七望。

  馮盎見狀微微一怔,略一思索便是看向馮智戣,只是馮智戣那廝正在舉杯同田陽明等人痛飲,對於老父親的眼色毫不知情,馮盎心口實在堵得慌。

  「馮都督,你德高望重,久在嶺南,這嶺南諸州能有現今之安穩局面,馮都督功不可沒啊」。

  韋叔諧出身名門,自幼善於交際,這一次代表朝廷撫慰地方,更是需要充分發揮他八面玲瓏的本事,在這宴席之上,他一舉杯必定不會冷場。

  「韋常侍過譽了」,馮盎也不敢托大,忙是起身舉杯,「老夫愧不敢當啊,牧守一地,每日裡戰戰兢兢,唯恐辜負聖恩啊」。

  韋叔諧聞言一笑,正準備開口,忽然聽到高沖笑道:「戰戰兢兢不見得,尸位素餐也未可知啊」。

  聽得這話,眾人紛紛色變。

  馮盎嘴角直抽,有些哭笑不得,悲憤的看著高沖。

  「高經略,你這話什麼意思?」馮智戣當場愣住,反應過來便是蹦的起身叫道。

  韋叔諧二人心裡也是一震,饒是韋叔諧也是有些不知所措。

  「馮都督,這是近三年來高州諸州縣編戶入籍的數據,你來說說,這儋州、崖州、振州等地的戶口,為何日益見少啊?」高沖從身後取過一摞戶冊,嘭的一聲砸在案桌上。

  還不待眾人回過神來,高沖繼續說道:「去歲吏部考評,對高州都督府評定中上,從這數據看來,可是不對等啊」。

  馮盎的臉色一沉,漸漸變得鐵青,他也是完全沒有想到高沖竟是如此決絕,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果一個紅臉,一人白臉,由高衝來施壓,再由韋叔諧來撫慰,這未免也太過了。

  高沖這句話完全是將馮盎的政績給否定,甚至話里話外或認為馮盎和吏部考功司或許有什麼見不得的秘密。

  「這、攸之你著、」韋叔諧看向高沖,見高沖面色如常,只得笑道:「久聞攸之理政嚴肅,當年在大理寺便是鐵面無私,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啊,只是馮都督勞苦功高,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攸之莫要這般嚴厲啊」。

  「高經略,老夫自授任高州都督以來,一片公心,絲毫不敢懈怠,儋州等地,地處偏遠海外,交通不便,且蠻人雜居,生活在海島密林深處,向來不與外人通人煙,這種情況也不是一日兩日可以改善,千百年來皆是如此,編戶入籍停滯不前,老夫自當負責,至於吏部考評,老夫更是無愧於心」。

  馮盎負手而立,臉色鐵青,一字一句的沉聲說道。

  「往常何等情況我不在意,但我既然來到嶺南,你高州都督府也隸屬於經略府統轄,那我就不能聽之任之,我只看將來,我且問你,今年海外諸州,戶民可否翻番?」高沖依舊是雲淡風輕,慢慢說道。

  「翻番?」聽到這話,在座之人便是一陣驚呼,這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恕難完成」,馮盎冷哼一聲,使勁一揮衣袖。

  「好,馮大酋長果然了得」,高衝擊掌贊道,只是那言語之中明顯帶著譏諷,然後看向韋叔諧,「叔諧兄,你也看到了,今年高州考評,若是不能達到預期,也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說罷之後,高沖深深看一眼馮盎,便是轉身離去。

  走到門口,高沖腳步一頓,「傳經略府令,高州四縣府兵,明日午時集結,兵發羅州盤蛇嶺」。

  馮盎聞言面無表情,只是沉聲應諾。

  待高沖走後,眾人一陣沉寂。

  終究還是由韋叔諧來打破這個沉寂的氛圍,咳嗽一聲,韋叔諧搖頭一笑,「高攸之可能是酒醉了,明達公莫要見怪」。

  「豎子欺我太甚」,馮盎忽然爆發,一腳踹翻案桌,看向韋叔諧滿臉的悲憤,「韋常侍,老夫年過花甲,何曾受過如此欺辱,今日你也看到,非是我馮氏之過,實在是經略府欺人太甚」。

  韋叔諧也不知道如何回應,只得含笑附和,心底滿是狐疑,他實在是搞不懂高沖這是鬧得哪一出。

  「韋常侍,我家可從未開罪那高沖,今日之事,你全程目睹,我必將上書彈劾,屆時還是……」,馮智戣憤憤不平,咬牙切齒的說道。

  然而話還沒說完,便見馮盎怒斥道:「住嘴,老夫還沒死,由不得你來做主」。

  馮智戣一臉茫然。

  待侍從收拾案桌,馮盎深吸一口氣,也是拜道:「老夫失態了,韋常侍勿怪」。

  「怎麼會,明達公且息怒,保重身體,此間之事,我也會、會如實上稟朝廷」,韋叔諧笑道。

  馮盎聞言眼底閃過一絲異色,忙是拱手道謝。

  這時,韋叔諧一拍腦袋,慨嘆道:「本來打算等酒酣盡興的時候再添個喜頭,只是沒想到高經略他……也罷,現在就宣吧」。說完韋叔諧轉身伸手,他的隨從立即遞上一個精美的匣子。

  「馮盎接旨」,韋叔諧清清嗓子,打開匣子,裡面赫然是一封聖旨。

  眾人一驚,忙是起身整肅衣襟,躬身敬聽。

  李公淹也是一臉驚詫,他是副使,他竟然不知道韋叔諧還另有一封聖旨。

  聖意不長,簡短几句話便是結束。

  然而聽完之後,馮盎竟是老淚縱橫,「老臣、拜謝天恩」,話音落下,馮盎噗通一聲,竟是跪倒在地。

  「明達公快快請起,可莫要如此」,韋叔諧忙是上前攙扶。

  馮盎雙手接過聖旨,面北再拜,「老臣必不辜負聖恩」。

  只見馮盎感激涕零的再三拜謝,實在是忠心耿耿,韋叔諧見狀也是有些感動,直嘆道:「聖人也知明達公忠義,因此特地下旨嘉獎,明達公深得聖人信賴啊」。

  在這等簡短的旨意中,李世民對於馮盎的忠義大加讚賞,追贈馮盎之父馮仆為高州都督,耿國公,諡號懿,追贈馮盎之母冼夫人為耿國太夫人,加馮盎銀青光祿大夫,加馮智戴正議大夫。

  馮盎之父馮仆在南陳時官至石龍太守,爵封信都縣侯,現在追贈都督,進爵國公,雖然說追贈,但這等榮譽可是極其難得。

  實際上,李世民也是著實有些摳搜,追贈爵位,加文散官,這在本質上全是虛名,嶺南天高路遠,朝廷也不可能特地對其發放俸祿,所以說這就是籠絡人心的虛名而已。

  說到這裡,也是不由得感慨羈縻州縣的政策實在是非常優渥,所謂的「羈」便是用軍事和政治的壓力加以控制,「縻」便是以經濟和物質利益給以撫慰。

  朝廷承認其酋長、首領在本地的政治統領地位,任用其族內之人為地方官吏,除在政治上隸屬朝廷,經濟上有朝貢的義務外,其餘一切事務由酋長自行管理。

  總體來說,羈縻政策可以歸結成一句話:附則受而不逆,叛則棄而不追。

  朝廷也不指望羈縻州縣上繳賦稅,同樣也不會對其酋長、首領發放俸祿,畢竟天高路遠,那點俸祿可能還比不上路費呢。

  隨後眾人繼續觥籌交錯,先前的壓抑氛圍一掃而空,馮冼兩家的族人在馮盎父子的帶領下,對於朝廷、對於李世民,一個勁的歌功頌德。

  酒醉後的馮智戣更是對高衝破口大罵,對李世民感激涕零,對韋叔諧二人那叫一個親近,就差磕頭結義了。

  且不提都督府推杯換盞,熱鬧非凡,高沖回到大營後,眾人悶頭不語,正打算各自離去。

  高沖忽然笑道:「怎麼都這幅表情?蔫頭耷腦了」。

  田陽明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一下笑盈盈的高沖,終究是壯起膽子問道:「經略,你消氣了?」

  「消氣?」高沖一臉錯愕,「我什麼時候生氣了?」

  「你還沒有生氣?」田陽明見高沖態度和煦,也是恢復跳脫脾性,「你就差指著馮盎的臉罵了你還沒生氣?」

  高沖聞言朗聲大笑,然後很是滿意的點點頭:「不錯,看來今天表現還可以」。

  田陽明更加迷糊,本打算追問,高沖已經是擺手催他離開。

  「早點下去歇息,明天兵發羅州」。

  田陽明只得滿心疑惑的告退。

  待看到四名少年也打算低頭離去,高沖咳嗽一聲,「你們等一下」。

  「兄長」

  「師父」。

  四名少年也是悶頭回應,其實他們四人也是疑惑不解。

  「說一說看法」,高沖自顧自的斟茶,薛仁貴見狀忙是上前代勞。

  高侃看一眼其他幾人,有些猶豫的說道:「兄長若只是行霸道震懾,是否是有些過激了?」

  「師父態度如此嚴厲,不惜與那馮盎撕破臉,應該不止是為震懾吧」,著薛仁貴也是問道。

  高沖不置可否,看向裴行儉,裴行儉苦著臉想了又想,「我看不懂,不過我覺得師父一定不是真的和馮盎翻臉」。

  高沖神色一動,緩緩放下茶杯,問道:「你們幾個也是這麼覺得?」

  高侃三人面面相覷,有些茫然的搖搖頭。

  「我不知道」,高侃如實說道:「僅看表面態度,兄長確實已和馮盎翻臉,難道其中更有深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