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薛收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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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東,汾陰城。😲♧ ➅9𝐬卄𝓊ⓧ.ᶜᗝΜ ♖☞

  一座老宅之中,一名面容枯槁的年青人躺在病榻上,「吾兒,記、記住……」。

  年青人眼中漸漸失去神采,舉起手臂伸向一邊,然而最終卻是無力的垂下。

  「阿耶……」,身旁一名四五歲的孩童頓時嚎啕大哭,直拽著榻上那人臂膀搖晃。

  「郎君」,一名婦人走到門口,聽聞孩童的哭喊聲,手中的藥碗跌落在地,悲痛的趴在床榻上痛哭。

  院中的薛元敬聽到聲音,身子一顫,閉目仰天,眼角已經滴落淚水,「叔父……走好」。

  大唐第一任威鳳衛將軍、蒲國公薛收病逝,年僅三十五歲。

  長安城,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正在大發雷霆,拍著案桌怒吼,「他想作甚,他還敢賣國不成」。

  見得李世民震怒,殿中眾臣紛紛低首垂眉,不敢言語,唯恐觸怒這位年輕的皇帝。

  只是高君雅作為首相,其他人可以沉默不語,唯獨他不可以。

  「陛下息怒」。

  高君雅語氣平淡,緩緩說道:「長樂王久在涼州偏遠之地,因出身貴胄,無人管制,時間一長難免生禍,或可遣一重臣,前往西北,查察實情,再做處置不遲」。

  這話也是中肯之言,畢竟西北之地情況尚不明確,也不好草率處理。

  原來今日一早,李世民收到暗報:涼州都督、長樂王李幼良陰養死士,並且擅自跟羌胡開市交易,其中不乏鹽鐵等違禁物,已有私通境外之嫌。

  李世民看到消息後,頓時大怒,這是他不能容忍的事情,因為李幼良的身份極其特殊。

  李幼良的父親便是李淵的六叔郇王李禕,按照輩分,李幼良是李世民的堂叔。

  李禕生有六子,其中五人在武德年間全部封王。

  長子李伯良封武陵王,次子李叔良封長平王,三子李仲良封中山王,四子李季良夭折,五子李德良封新興王,六子李幼良封長樂王。

  其中唯有次子長平王李叔良功績最大,從平長安,從征西秦,在淺水原之戰中堅守城池,立有大功,只可惜在武德四年抵禦突厥入侵的時候,身先士卒,身中流失而死。

  現在令李世民震怒的便是六子長樂王李幼良。

  或許是因為幼子的緣故,李幼良自幼深得父兄寵愛,便是養成驕縱蠻橫的性格。

  大唐立國後,李幼良搖身一變成為皇室宗親,愈加狂傲,騎乘西域名馬縱馬長街,招搖過市,落在有心人眼裡,便是連夜將其名馬盜走。

  李幼良氣急敗壞,倚仗權勢不斷給衙門施壓,很快就將盜馬者緝捕,但是李幼良性情暴急,不等有司審理定罪,便是擅自將盜馬者殺死。

  李淵聞訊大怒,召禮部尚書李綱以及宗正卿有司,將李幼良緝拿,李淵怒斥曰:「盜馬有罪,王有專殺之權?」於是下旨當庭杖責李幼良,以示法度威嚴。

  從另一方面來說,大唐立國不久,人心浮動,治安不穩,李淵通過懲治宗室李幼良,竟也取得令人意外的效果。

  後來李淵大封宗室諸王鎮守各州,如揚州都督李孝恭、靈州都督李道宗、利州都督李孝常等,李幼良也因為出身宗室的緣故,受封涼州都督。

  只是李幼良這廝向來無狀,抵達涼州後,猶如野馬脫韁一般,肆意妄為,召集數百流氓地痞,每日裡遊獵飲宴,百姓苦不堪言。

  對此李淵也是氣惱,於是在外放四長史的時候,任命楊恭仁為涼州長史,輔佐李幼良。

  當時受長林門之變的影響,李淵外放老臣,外放吏部尚書高君雅為益州長史,侍中宇文士及為幽州長史,左衛大將軍楊恭仁為涼州長史,雍州治中高士廉為并州長史。

  後來人們稱其為武德四長史,這四位長史全部擔任過宰相。

  李世民聞言微微頷首,「高相公所言有理,不可草率而為,只是這人選……」。

  重臣,既然是重臣,那便只能在中樞挑選,在座這些人全部符合。

  「先前恭仁公出任涼州,政績斐然,然恭仁公現在不宜調動」,李世民皺眉思索。

  恭仁公便是觀國公楊溫,字恭仁,楊恭仁現在擔任雍州牧,京畿重地,政務牽扯複雜,不可輕易調動。

  「陛下,臣舉薦宇文仁人」,高君雅再次出聲道。

  李世民聞言眼睛一亮,看向房玄齡,「玄齡覺得如何?」

  宇文士及,字仁人,現任中書侍郎,乃是中書省的佐官。

  房玄齡不動聲色的看一眼高君雅,略一沉思,便是直接點頭道:「可」,然後再無其他意見。

  侍中高士廉在一旁也是點頭附和道:「宇文仁人之父宇文鎮守西北多年,頗有恩威,宇文氏駐涼州,定不辜負聖恩」。

  宇文士及的父親宇文述,在前隋時期官拜左衛大將軍,坐鎮涼州,伴隨隋煬帝北巡榆林、西巡張掖,多次擊敗吐谷渾入侵,頗有戰功。

  而現在長樂王李幼良便是私自向吐谷渾販賣鹽鐵。

  「好」,李世民也不猶豫,直接吩咐道:「玄齡執筆,授任中書侍郎宇文士及涼州都督,即刻赴任,查察長樂王」。

  在座之人全部是老謀深算之人,高君雅作為首相,推薦宇文士及出任涼州都督,也是出於公心,其中的關係細說起來也較為曲折。69🅂🄷🅄🅇.🄲🄾🄼

  宇文士及成名已久,資歷深厚,早在武德年間便擔任宰相,在李建成李世民兄弟爭鬥的時候,宇文士及更是大力支持李世民。

  只是奈何官位有限,無論親疏遠近,總歸是有一個前後之序。

  政事堂宰相僅有四位,李世民登基後,高君雅作為中立的老臣,忠誠仆毅,更是開國元勛,政事堂自有他一席之地,李世民不可能將所有老臣逐出政事堂,他也需要表現出豁達大度,因此高君雅位列首相,官拜尚書左僕射。

  然後便是蕭瑀,代表著江南氏族,更是在禪讓之時出力甚多,便位列次相,官拜尚書右僕射。

  高士廉和房玄齡便是李世民真正的嫡系,分別官拜侍中、中書令。

  四位宰相人選已定,饒是宇文士及功高,也只能位列其下,便官拜中書侍郎,佐理中書省。

  毫無疑問,宇文士及這個待遇其實是有些低了,所以現在出任涼州都督,鎮守一方,後面涼州事定,再召其還朝,登閣拜相,也是情理之中,這便是李世民給予的恩典。

  聖旨加印歸檔之後,一聲不吭的蕭瑀出列說道:「涼州千里之遙,陛下可授宇文仁人臨機決斷之權,以免長樂王鋌而走險」。

  聽到這話,李世民先是有些遲疑,但是想到李幼良那暴戾恣睢的脾性,當即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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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機決斷之權,一個不慎,那李幼良便將葬送性命,並非是李世民偏愛宗室,只是李世民向來好名聲,不願對親族舉起屠刀。

  似乎是看透李世民的心思,蕭瑀面無表情,繼續說道:「近年來,宗室愈加驕縱,陛下應該正視這個問題」。

  李世民面色一沉,悶聲應著,但是再無表態。

  「諸公且回吧」,李世民捏著眉頭嘆道,「對了,若有嶺南消息,不必轉奏,直接來見朕」。

  眾人應著。

  蕭瑀面露不愉之色,一聲不吭的告退。

  宗室削爵的事已經請奏數次,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那些宗室全是李世民的叔伯兄弟,現在剛剛登基的李世民,心態還做不到那般決絕,依舊是有一些感情用事。

  比如高沖一事便可看出,嶺南經略使,俗稱嶺南王,饒是所有人反對,高沖本人也是反對,但李世民依舊一意孤行,畢竟他現年二十七歲,登基不過半年,誰也無法阻攔這位意氣風發的年輕皇帝。

  正當諸公告退之時,殿門內侍急匆匆而來,焦急喊道:「陛下,河東急報,蒲國公……薨了」。

  「什麼?」李世民陡然色變,「伯褒……」,而後踉蹌跌坐在榻上。

  張阿難忙是攙扶,李世民一把推開,平復良久,看向面色沉重的高君雅等人,緩緩說道:「有勞諸公,召禮部有司……治喪」。

  高君雅等人沉聲應著。

  世人對於薛收功績並不清楚,但是在這甘露殿裡的人,心知肚明,薛收那就是李世民的耳目,地位非同一般。

  薛收之死,震動朝堂。

  僅僅半日後,政事堂便是議定出諡號,再交由李世民親自選定。

  追贈薛收為威鳳衛大將軍、太常卿,諡號為敬,是為蒲敬公。

  夙夜在公曰敬,廣直勤政曰敬,應事無慢曰敬,受命不遷曰敬。

  敬可謂是一個上等美諡,足以見得李世民對於薛收的敬重。

  事實上,薛收也受得起這個諡號,多年來,薛收默默無聞,始終戰鬥在隱匿戰線,從無怨言。

  這也是薛收受封蒲國公,惹得朝野上下議論紛紛的原因,他們壓根不知道薛收的功績。

  李世民下旨,罷朝三日,以示哀悼,並且親自前往汾陰薛宅,弔祭薛收,即便是群臣勸阻,也是不能阻止。

  自古以來,哪有帝王御駕奔波數百里弔唁臣子,蒲敬公,實在是生榮死哀。

  汾陰,全城迎接皇帝御駕,李世民馬不停蹄,直奔薛宅,弔唁過後,李世民便在側院召見薛元敬,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問道:「伯褒可有未成遺願?」

  薛元敬披麻戴孝,神情悲戚的搖搖頭,「叔父走得很安詳」。

  李世民眼底神色一暗,默然點點頭,「伯褒家小便有賴子誠操勞,但有所需,直接跟朕說」。

  薛元敬感激涕零,紅著眼睛應諾,「謝陛下恩德」。

  李世民喟嘆一聲,正要起身,忽然院門親衛來報:「陛下,蒲敬公之子求見」。

  聽得這話,李世民二人有些詫異,薛收之子,薛元超可是年僅五歲,見皇帝作甚。

  李世民直說道:「請進來」,然後便起身向院門而去。

  院門口,一名神情悲戚的婦人正摟著五歲的薛元超,「我兒聽話,莫要胡鬧了」。

  「阿娘」,薛元超眼眶通紅,「我沒有胡鬧,阿耶跟我說,皇帝一定會來,讓我一定要見皇帝」。

  「見過陛下」,見李世民出來,薛收的遺孀忙是見禮。

  「你要見我?」李世民和善的看著小元超,眼神里隱隱帶著莫名的期待。

  薛元敬瞪大眼睛,「你就是皇帝?」然後看向他最信任的阿娘。

  「我兒不要失禮」,婦人忙是呵斥。

  李世民含笑點頭,「我就是大唐皇帝,你阿耶是有什麼話要你跟我講嗎?」

  薛元超聽後忙是拜倒:「薛元超見過皇帝」。

  然後看看其他人,有些無奈的撓撓頭,「阿娘,阿耶只讓我跟皇帝一個人說」。

  李世民眼中閃過一絲神采,上前抱起薛元超,「你們在此等候」。

  來到廂房,再無旁人,面對一個五歲小孩,李世民竟是一反從容不迫的姿態,扶著薛元超的肩膀,有些急切的問道:「元超,你阿耶跟你說了什麼?」

  薛元超小臉一癟,想起父親便是眼眶濕潤,搓揉搓著眼睛,強忍住不哭。

  「阿耶讓我跟皇帝說,『虎牢關外,鵲山腳下,那事成了』」。

  薛元超抽噎的說道,他也不知道這句話具體是什麼意思,只是他阿耶臨終前讓他牢記這句話,並讓他親口轉告皇帝,不能告訴其他任何人,包括他的阿娘和堂兄。

  李世民聽得這話,先是一愣,繼而便是狂喜,噌的起身,在屋中來回踱步。

  「成了,竟然真的成了。高攸之、薛伯褒,袞袞諸公,論功皆不如你二人啊,天佑大唐啊,竟是真的成了……」。

  看著皇帝如此興奮,薛元超一臉驚愕,有些不知所措。

  良久,李世民平復心情,抱起薛元超。

  「小子,你阿耶的話不要再跟任何人提起,記住了嗎?」

  薛元超使勁點頭,「阿耶只讓我跟皇帝說」。

  李世民很是滿意,想起死去的薛收,慨然長嘆道:「伯褒走好,我李世民保你薛家三代富貴」。

  待走出院門,李世民對眾人微微頷首。

  然後面色哀戚,「伯褒臨走還在念及幼兒,傳旨,由蒲敬公嫡子元超襲封蒲國公,加食實邑二百戶,加封其母為蒲國太夫人」。

  眾人聞言大驚,對於薛氏的榮寵再次另眼相看。

  一般來說,只有等到繼承人加冠後才能其父襲封爵位,但這只是常規情況,也有例外,比如李淵七歲襲封唐國公,鄭善果九歲襲封開封縣公。

  但這也是特殊情況,李淵的母親獨孤氏是獨孤皇后的嫡親四姐,獨孤皇后對於李淵這個外甥非常疼愛。

  而鄭善果的父親鄭誠英勇戰死,以身殉國,隋文帝深感痛惜。

  這種特殊情況由皇帝下達恩典,便可提前襲封爵位。

  更何況不僅是薛元超受到恩典,其母也是母憑子貴,一躍成為蒲國太夫人,極其少見,地位超然。

  其重點便在一個「太」字,即便是高沖的母親薛氏受封趙國夫人,到見到蒲國太夫人也需要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