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9章 入朝自辯

  …

  話音落下,帳中氛圍再次凝滯。

  高沖回到座位上,只是含笑看著寧長真,眾人分列兩邊,垂眉不語。

  唯有田氏公子在中間昂首挺胸,洋洋得意的看著寧長真。

  良久,寧長真乾笑兩聲,聲音沙啞如同刀刮一般刺耳。

  「高經略,怪老夫剛剛沒有說清楚,老夫長子洄藻奉我之命,率領前往越州平叛,只是這一去數日,音訊全無。

  昨日合浦傳來消息,洄藻我兒竟已身死,老夫年老喪子,痛不堪言,故而相問」。

  「哦?」高沖眉頭一蹙,敏銳的抓住重點,盯著寧長真問道:「合浦傳來消息?誰傳的消息?」

  田陽明也是反應過來,「合浦乃是叛賊寧道明治所,大軍平叛亦是絕密,誰能給你傳消息?」

  對於寧長真所言,寧洄藻奉他的命令前往越州平叛,這一點無可厚非,高沖也不能憑此來詰問。

  因為寧長真官拜欽州都督,督欽州、越州、南合州、白州等八州諸軍事,越州隸屬於欽州都督府,越州發生叛亂,身為都督,寧長真自然可以調動兵力進行平叛。

  所以從這一點上並不能問罪寧長真,這是人家權責之內。

  只是寧長真無意間透露,合浦有人給他傳信,實際上寧氏如此勢大,各州各縣肯定有他們的人,這是毋庸置疑。

  但在這個節骨眼,只要寧長真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高沖便可以給他扣上私通叛黨的帽子。

  寧長真臉色一沉,語氣毫無波動的說道:「寧氏紮根欽州百餘年,產業遍布各州縣,自是有渠道獲知消息」。

  高沖同樣沒有好臉色,竟是拍案呵斥道:「既然你消息如此靈通,那寧道明據城反叛,你身為家主,更兼欽州都督之重任,為何縱容他侵擾姜州,更或者說,寧道明便是受你指使?」

  這突然間的發難,使得眾人有些猝不及防,紛紛看向寧長真。

  寧長真微微一頓,沒想到高沖這廝真是一點顏面也不給他,隨著高沖拍案呵斥,只見得帳後人影幢幢,似是有人走動,寧長真心裡一突:高沖小兒,竟敢埋伏刀斧手。

  如此一來,寧長真也不敢造次,他可是知道這位的脾性以及他的地位,便是真將他當作叛黨伏殺於此,也只會受到朝廷表彰,而不會受到任何責罰。

  「高經略言重了」。

  寧長真心底有些後悔,他終究還是低估高沖的決心,真不該孤身出城相會。

  他本以為高沖將寧洄藻二人打成叛黨斬殺,已經是膽識過人,但沒想到高沖竟是真的敢對他這位嶺南大酋長產生殺意。🍩💋 ➅➈SħǗЖ.𝓬𝓞ϻ 🐟☠

  「老夫治家不嚴,自當上書朝廷謝罪,只是寧道明謀逆一事,老夫委實不知,更不知兩個逆子在合浦的所作所為,老夫有負聖人重託,致使越州生亂,罪該萬死啊」。

  寧長真神色悲戚的深深拜倒,這一刻他已經全然拋卻嶺南大酋長的尊嚴和傲氣,因為他清楚的看到大帳後面的人影,持刀披甲,全然沒有掩飾殺意。

  見得寧長真竟是如此輕易折服,龐孝泰等人心裡翻江倒海,寧氏……似乎也不過如此啊。

  再看高沖,依舊是雲淡風輕,嘴角勾起一絲淺笑,「寧都督,是非功過,你我無權定義」。

  「那經略的意思是?」寧長真眼睛一凝,敏銳的感覺不妙。

  「高沖奉旨經略嶺南八府,代天巡狩,於八府之政,可便宜行事、承制拜授」,高沖緩緩起身,目視寧長真,「寧都督可曾收到邸報?」

  「已、已收到」,寧長真忽然明白過來,臉色陡變,「經略,老夫乃是欽州羈縻……」。

  只是話還沒有說完,高沖便是沉聲呵斥道:「欽州都督寧長真何在?」

  寧長真再也忍不住,指著高沖叫道:「豎子敢爾?老夫乃是僚人大酋長,自有羈縻之策,你無權黜陟我」。

  「寧長真何在?」高沖並不理會,只是盯著寧長真的眼睛再次大喝。

  龐孝泰等人再也坐不住,紛紛起身,田陽明的手已經扶上腰刀,帳後軍士上前一步,帳中的氣氛霎時如同墮入冰窟。

  「抗旨不遵,何罪?」田陽明看向高沖身後侍立的裴行儉。

  「依律,斬」,裴行儉面無表情,只是輕輕說出這三個字。

  寧長真忽然仰天大笑,聲音乾澀,甚是刺耳,眼中毫不掩飾的仇視著高沖。

  「好,經略好本事,今日我寧長真自投羅網,徒惹人笑,然凡事皆有因果,你既不留餘地,那就準備承擔惡果吧,嶺南俚僚,已是安穩多年……」。

  「聒噪」,高沖嗤笑一聲,打斷寧長真的話語,竟是毫無儀態的啐道:「寧長真何在?」

  「臣……在」,寧長真意味深長的獰笑一聲。

  高沖朝北方拱拱手。

  「今嶺南經略使高沖代天巡狩,寧氏寧道明據城反叛,寧長真身為寧氏酋長,兼欽州都督,治家不嚴,更有縱容之嫌,現依制,遣送寧長真入朝自辯」。

  「入朝自辯?」

  寧長真瞪大眼睛怒斥道:「沒有老夫坐鎮欽州,你真不怕這數十州的俚僚作亂?」

  馮智彧等人一臉驚駭的看著,心裡惴惴不安。

  經略真是好大的氣魄,竟是直接將寧長真遣送京城,明面上是入朝自辯,但是一旦離開欽州,寧長真失去最大依仗,生死便不由己。♠♟ ➅9şĤ𝐮ⓧ.𝕔Oм 🍩😂

  正如寧長真所言,他作為寧氏大酋長,一旦遣送入京,那些俚僚可真就無人安撫,搞不好便是一場大動亂,這便是寧長真最大的底牌。

  對此高沖只是嗤笑一聲,隨後神色一肅,面向北方,再次躬身道:「南合州刺史寧純平叛有功,暫領檢校欽州都督府長史之職,瀧州刺史陳龍樹從征有功,兼領檢校欽州刺史一職」。

  陳龍樹微微一怔,田陽明輕輕地戳他一下。

  陳龍樹立馬反應過來,看一眼臉色蒼白的寧長真,便是面北拜倒,「臣陳龍樹領旨」。

  寧長真嘴唇直哆嗦,臉色由白轉青,直指著高沖,氣得渾身顫抖,「豎子,爾必將自食惡果」。

  「來人」,高沖無所謂的聳聳肩,回到座位上,薛仁貴立馬斟茶。

  帳簾掀開,進來兩名甲士。

  「扶寧都督下去稍歇,天亮之後,由高義率一團人馬護送寧都督入朝自辯,由黔中轉道山南入京,僅半月之期,不得延誤」。高沖看著進來的兩名親衛吩咐道。

  那為首之人正是高二,大名高義,也是高氏家生子,聞言毫不猶豫的肅然應諾。

  一團約有二百五十人。

  現在的軍府分上、中、下三等,每府設主官統軍一名、副官別將兩名,另外長史、兵曹參軍等各一人。

  別將之下設團,每團約兩百五到四百人,團的主官是校尉。校尉之下設旅帥,每旅約百人。旅帥之下設隊正,每隊約五十人。隊正之下設伙長,每伙約十人。

  寧長真面如死灰,怔怔的看著高沖,萬萬沒想到他這一來,竟是有來無回。

  半月之期,趕赴京城。

  他這把老骨頭多半將死在路上,更何況是借道黔中。

  若是從其他地方入京,憑藉寧氏威勢,寧長真或許還可尋機走脫,最不濟也可受到地方州縣的禮遇。

  黔中可是田氏的勢力範圍,田氏死忠朝廷,田陽明如今更是高沖的臂膀,田氏可不會對他有半點的照顧。

  至於欽州俚僚,高沖更是採取分化之策,使寧純擔任欽州都督府長史,來安撫欽州俚僚。

  寧純可是寧氏嫡系,其父寧宣,乃是前任大酋長寧猛力的胞弟,也是頗有威望。

  還有陳龍樹,雖是瀧州僚人大酋長,但是自從其父陳佛智死後,他便寄居欽州,受寧猛力撫養照料,乃是寧長真的結拜義弟。

  陳龍樹成人後更是接受寧氏恩惠,一度擔任欽州刺史,在欽州也是有些名望,現在再次兼領欽州刺史一職,自然也可輕鬆勝任。

  現在有寧純和陳龍樹二人坐鎮欽州,他寧長真天亮便將啟程入京,這欽州俚僚,還真是亂不了。

  寧長真最大的依仗便是那些俚僚,他覺得只要朝廷敢動他,他便可振臂一呼,呼籲眾多俚僚反叛,到時候朝廷一力維穩,定會妥協,這便是千百年中原朝廷對於邊地採取的羈縻之策。

  只是高沖並不懷柔,他一路行來,秉持大義,以大義驅使寧純等人效命,採取分化之策,繼續安撫俚僚。

  寧長真雖有威望,但並不是不可或缺,在高沖看來,羈縻之策的前提是要聽話,服從朝廷命令,既然你不聽話,那便再扶持一個聽話的人便是。

  高義架著寧長真離去,帳中再次寂靜。

  「明日進駐欽江城」,高沖掃視一眼,「數日以來,諸位鼎力相助之功,我自當上書請功」。

  「謝經略」。

  眾人起身拜謝,那真是畢恭畢敬。

  翌日一早,東方亮起魚肚白,高義充分切實的執行的高沖的命令,將昏睡的寧長真拽起來,「寧都督請上馬」。

  寧長真定睛一看,竟是一匹有氣無力的馱馬,當即大怒,「安敢如此欺我,來車駕」。

  他堂堂寧氏大酋長,出門便是前呼後擁,寬大奢華的車駕如同一座移動的小型宮殿,何曾騎乘馱馬出行。

  面對寧長真的怒罵,高義只是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寧長真知道他是高沖的心腹,唯恐藉故行兇,只得深吸一口氣,艱難的爬上馬背。

  剛剛行出營門,寧長真便是勒馬不前,慍怒道:「未用早食,爾敢將我餓死不成?」

  高義一頓,看向一旁的親衛,「老七,你沒給他吃?」

  老七,也就是高七,大名高良,聞言只是撓撓頭,咧嘴一笑,「忘了」。

  高義一腳踹過去,然後從馬側的布兜里拽出一個胡餅,遞給寧長真,「給」。

  寧長真嘴角抽搐,正處於暴怒的邊緣。

  「不餓?」高義有些詫異的說道。

  寧長真再次深吸一口氣,接過胡餅。

  「邊走邊吃吧」,高義看看天色,「半月之期,可是有些趕」。

  官道上,寧長真回頭看看欽江城方向,那真是內心萬般悲楚。

  他嘴裡艱難的咀嚼著干硬的胡餅,心裡更是萬般悔恨:高沖小兒,竟如此卑劣,早知道便據城自守,再振臂一呼,俚僚齊聚欽江城,高沖小兒能奈我何。

  與此同時,欽江城外,萬人軍陣,氣勢直衝霄漢。

  陣前旌旗獵獵,最前方的豎立「唐」字大纛。

  其下便是嶺南經略使、廣州大都督的「高」字帥旗,左右分列數面大旗,拱衛中軍。

  欽江城上,寧道務臉色凝重。

  「廣州高沖、廉州馮智彧、瀧州陳龍樹、白州龐孝泰……」。

  「倒老他、莫非已經……」,身旁的城門校尉寧靖也是驚慌不定的說道。

  「不,不會的」。

  寧道務目光呆滯的搖搖頭,「他不敢,若是殺了阿翁,那欽州俚僚就大亂了……」。

  寧道務這話倒也沒錯,但是他萬萬沒想到,高沖不殺寧長真,只是將其遣送入京。

  若是直接在欽州斬殺寧長真,那影響確實惡劣,不好善後。

  正在這時,遠處再奔來大批人馬,黑壓壓的鋪天蓋地,約莫三四千人,兩支大旗豎立前方。

  「南合州寧純,越州莫仲文……」。

  寧道務凝目一看,咬牙切齒的恨聲道:「五叔,他們好大的排場」。

  寧靖的臉色凝重,還沒有說話,便見陣中奔來一騎,一身耀眼的明光鎧,意氣風發,正是田陽明。

  「嶺南經略使到,爾等還不開城?」田陽明大聲喊道。

  「敢問,我家寧都督何在?」

  寧道務使個眼色,欽江縣令不敢違抗,只得上前問道。

  「寧都督已啟程入京,新任都督府長史和欽州刺史已到城外,爾等還不開城?意欲何為?」田陽明瞪眼怒斥道。

  寧道務一臉驚駭。

  只見陣中出來兩騎,正是寧純和陳龍樹。

  「城上可是惟清?」寧純出列喊道:「我是寧純」。

  「四叔祖……」,寧道務見寧純出列,這時候也顧不得寧純忠於朝廷,反向寧道明出兵的,急忙問道:「我阿翁何在?」

  「寧道明反叛,連累寧氏受辱,倒老已啟程入京,自辯清白」。寧純正色呼喊道:「倒老並未受到傷害,惟清你快快開城,莫要糊塗」。

  寧道務看向寧靖,有些遲疑不定,「五叔你看……」。

  寧靖臉色陰晴不定,然後看到寧純身後的陳龍樹,忽然開口問道:「陳家阿叔,你是倒老的結拜兄弟,你可否向漫天神佛起誓,確保我家倒老安全?」

  陳龍樹聞言心底啐罵一聲,看看寧純臉色,只得上前說道:「諸位,我是陳龍樹,吾兄確實安全無虞,已啟程入京,寧惟清,還不開城?」

  陳龍樹是寧長真的義弟,寄居欽江多年,再擔任欽州刺史兩年,認識他的人不在少數,並且瀧州陳氏篤信佛教,這也是眾所周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