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封德彝乞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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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弟弟結社率愚笨的樣子,突利可汗忍住不耐,對他招招手。🍭♟ ➅9ˢ𝐇ยЖ.𝓬𝐎ⓜ 💙ൠ

  結社率眨眨眼睛,一臉茫然的湊近。

  「你還真以為我是反對出兵伐唐?」突利瞥他一眼,隨後壓低聲音,自顧自斟酒說道。

  結社率一怔,「阿兄你、這什麼意思?」

  「他有一點說的沒有錯,與其躲避在帳篷里忍飢挨凍,還不去攻打長安,長安城裡物資豐饒,何必要便宜契丹他們」,突利可汗低聲說道。

  結社率撓撓頭,他只覺得腦袋不夠用了,疑惑問道:「阿兄你不是跟李世民……」。

  聽得這話,突利可汗嗤笑一聲,「你真以為我傻?」。

  「結社率,我的弟弟,你要知道我們最大的敵人是誰?你莫要忘記當初我跟你說的話,你莫要忘記,現在坐在那個位子上的人應該是我,是你的阿兄,而不是你的叔父」。

  突利可汗越說臉色愈加猙獰,不知是不是酒意上頭,臉色漲紅,只是咬牙切齒的低聲嘶吼著。

  「結社率,你要明白,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哪怕是漢人,也可以成為朋友,現在你明白了嗎?我的兄弟」。

  結社率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咽口唾沫,遲疑的說道:「所以阿兄你是假意跟李世民結盟的?」

  「真不真,假不假,這不重要」,突利可汗一把甩開結社率,「我只要我坐上那個位子」。

  結社率徹底愣住,他性格暴躁,頗有勇力,原本一直看不起怯懦的兄長,認為兄長懦弱無能,認為兄長是讀漢人的書讀傻了,一心講究什麼狗屁的仁義道德,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兄長不傻,他才是傻的那個人。

  「我假意跟李世民結盟交好,我的力量就不會受到唐國人的針對,我就可以在幽州安心的積蓄力量,任由他跟唐國交惡,他們打生打死與我無關,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突利可汗繼續說道。

  結社率聽得一愣一愣的,忽然一拍腦袋問道:「所以你就嚴令契丹那些部落不准劫掠幽燕?」

  只見突利可汗點點頭,「區區蠅頭小利,與唐國交惡並不划算,我現在想要的就是交好唐國,積蓄力量,奪回屬於我的位置,結社率,我的兄弟,你現在明白了嗎?」

  結社率愣愣的點點頭,然後又是問道:「那阿兄你也覺得現在可以攻打唐國?」

  「這不重要」。

  突利可汗舔舔嘴唇,「如果可以攻下長安城,我的本部人馬就可以繳獲更多的物資,並且不用分給契丹諸部。

  如若攻不下長安城,那跟唐國交惡生仇的也是他,我只是奉命行事,與我無關,李世民也不會因此怪罪於我」。

  這一番話言簡意賅,結社率可算是聽明白了,頓時驚喜叫道:「兄長你真是比草原上的豺狼還要狡猾啊」。

  突利可汗臉色一黑。

  「不會說話就閉嘴,你現在立即回燕山牙帳,通令各部,可汗定於十日後發兵攻唐,務必讓契丹那些養不熟的部落全部知道這個消息,然後速帶本部人馬來定襄」。

  結社率聞言撓撓頭,不解問道:「不是只帶本部人馬?那為何還要通令契丹各部?」

  「速去,莫要多問」,突利可汗沉聲呵斥道。

  突利可汗忽然變得高深莫測起來,結社率不敢耽擱,忙是出去號召部下準備趕回幽州牙帳。

  屋中火盆熊熊燃燒,熱浪滾滾,映照得突利可汗的臉色通紅,顯得愈發的高深莫測。

  通令各部,讓他們以為頡利可汗要徵兵伐唐,在這個寒冬臘月,契丹等部本就生活困頓,再聽聞這個消息,一定是對於頡利可汗恨之入骨,一想到頡利可汗盡失人心的下場,突利可汗便是一臉獰笑。

  父汗身死,二叔繼位,二叔死後,三叔繼位……放眼古今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這些年來,什缽苾受夠了,頂著突利小可汗的名頭,名義上在突厥汗國僅次於可汗,但實際上始終是低人一等,頡利可汗的鞭笞辱罵更是讓突利可汗心中恨意沖頂。

  他多年來飽讀漢家典籍,他示人以弱,他要效仿中原的勾踐,一心維持跟唐國的關係,放任頡利可汗跟唐國交惡,用漢人的話來說,便是鷸蚌相爭,漁人得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唐國是鷸,頡利是蚌,他突利便是漁夫;唐國是螳螂,頡利是禪,他突利便是最後的那一隻黃雀。

  突利可汗的思路清晰,計劃完美,但他不知道還有中原人一句話叫唇亡齒寒,亦或者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在原本軌跡上,突利可汗背刺叔父頡利可汗,帶領突厥東部諸部降唐,東突厥實力大損,大唐趁機討伐,一舉滅亡東突厥,生擒頡利可汗。

  突利可汗也因功獲封順州都督,然而僅僅幾個月後,突利可汗奉命入朝,途徑并州時暴病身亡,時年二十九歲。

  爺爺啟民可汗、父親始畢可汗、二叔處羅可汗、三叔頡利可汗全部享年六十歲以上,兒子阿史那賀邏鶻受到叔父阿史那結社率謀逆罪的牽連,流放嶺南,同樣享壽六十以上。

  阿史那家族的嫡系在當時絕對算是高壽家族,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得突利可汗年僅二十九歲便在入朝途中暴病而亡,這一切不得而知,但是有一點,突利可汗絕對不是愚笨之人。

  長安城,太極宮的恭禮門後,有一處占地三進的院落,來往的官員、內侍以及宮女路過此地都是不自覺的加快腳步,不敢在此喧譁,這裡便是大唐的政務中樞——門下省,亦稱政事堂。

  政事堂署衙之中,封德彝臉色蠟黃,透露出明顯的病態,看著正中間那張原本屬於他的案桌,一臉不舍,終究是慨嘆一聲,從腰間解下印信,雙手恭謹的捧放在案桌之上。

  宇文士及捻須一笑,「德彝公從此含飴弄孫,優哉游哉,再無案牘之勞形,好不快活啊」。

  聽到這話,封倫蠟黃的臉上湧起一絲血色,擺手笑道:「仁人莫要打趣老夫了,年老體弱,無可奈何啊」,一邊說著便是看向面無表情的高君雅,由衷讚嘆道:「還是羨慕君雅啊」。

  聽得這話,高君雅只是頷首一笑,並沒有理會封倫的意思。

  這時陳叔達大步進來,朗聲笑道:「我可是聽見了,德彝公你這話在理,君雅,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家即將一門兩國公啊,當真是羨煞我也」。

  宇文士及聞言眼睛一亮,立即上前問道:「子聰此言當真?可是高攸之要進爵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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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叔達捻須點頭,「剛從甘露殿出來,陛下已在商定功臣名單」,一邊說著看向高君雅,「陛下初定六人,功為第一,好生羨慕君雅,你家攸之便名列第一人」。

  陳叔達的話頓時讓三人一驚,高君雅差點捻掉一根鬍鬚,驚訝問道:「功為第一?」

  見高君雅驚愕的模樣,陳叔達朗聲大笑,「正是,君雅你真是好福氣啊」。

  宇文士及反應過來,同樣恭賀道:「當可喜可賀啊,有子如此,夫復何求啊」。

  封德彝一臉複雜,捻須慨嘆道:「後生可畏啊」。

  「德彝這是何處去?」見封德彝打算出門,陳叔達問道。

  「正要向聖人乞骸骨」,封德彝朝北邊甘露殿的方向拱手說道。

  豈料陳叔達聞言竟是點點頭說道:「聖人正好閒暇,德彝自去」。

  封德彝聞言臉色一黑,差點噎死過去,隨意朝三人叉手一禮便是轉身離去。

  對於中樞高層來說,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封德彝的那些腌臢事多多少少有一些風言風語。

  好在封德彝這人識趣,或者說是識時務,在李世民登基後,便是主動請辭,這種情況下,李世民也會給封德彝這位首相老臣留些顏面,至於今後會不會清算,那就要看李世民的態度了,反正封德彝的仕途是到頭了。

  等封德彝走後,陳叔達便是看向高君雅笑道:「提前恭喜君雅了,兒封國公,父進首相,當可為一時佳話啊」。

  「正是,父為首相,百官之首,子功評第一,同樣為首,這還真是古今第一啊」,宇文士及捻須笑道。

  任誰都知道封德彝下台後,下一任首相一定是高君雅了,其實論資歷,早在裴寂下台後便輪到高君雅。

  可是這東西又不能完全按照資歷來排輩,封德彝不僅是李淵的寵臣,更是在李世民爭儲時給予李建成強有力的一擊

  聽到幾個人的恭賀,高君雅搖頭一笑,「諸位言重了,現在為時尚早」。

  當封德彝來到甘露殿時,李世民正在低頭批閱奏疏,私底下面對封德彝,李世民便沒有給予這位當朝首相好臉色。

  等封德彝行禮後,李世民便是頭也不抬的說道:「封相公可有何事?」

  封德彝聞言心裡一陣苦澀,到他們這個年齡,這個官位,在私底下李世民一般不會如此稱呼,私底下向來稱呼表字,以表示親近之意,除非是在朝會之上才會稱呼官職。

  「回陛下,老臣年邁體衰,難以勝任門下之職,唯恐辜負皇恩,願乞骸骨」。封德彝叉手拜倒。

  李世民眉頭一挑,放下筆來,抬頭看向封德彝輕笑道:「封相公國家重臣,朕新即位,戰戰兢兢,正需要卿等持重老臣扶助啊」。

  封德彝面露「感激」之色,再次拜倒,「老臣近期有感,或離大去之日不遠矣,實在有心無力,惟願陛下見憐」。

  李世民聞言眉頭緊皺,再三「挽留」,只是封德彝堅決不起身,實際上李世民也沒有下座攙扶,最終無奈,只得「忍痛」答應。

  「也罷」,李世民慨嘆道:「卿且自去吧」。

  「啊……」,封德彝一臉驚愕,養氣功夫精深的封德彝竟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嗯?」李世民不明所以的抬頭問道:「卿還有何事?」

  「無、無事」,封德彝忽然滿心悲戚,踉蹌告退。

  一般老臣乞骸骨,皇帝都會再三挽留,這一點李世民的確是做到了。

  但是老臣請辭之後,皇帝一般也會象徵性的加封虛銜亦或是賜予食邑。

  比如在貞觀九年,劉弘基改封夔國公,以年老為由,請求致仕,即俗稱退休,李世民再三挽留後,進授正二品的輔國大將軍。

  封德彝堂堂尚書左僕射,當朝首相,按照慣例來說,致仕後最起碼也可以獲封從二品的光祿大夫,更或者是正二品的特進吧,但是現在李世民竟是直接同意他致仕自去,並沒有任何加封,這就讓封德彝的心中倍感淒涼。

  眼見封德彝即將走出殿門,李世民一邊批閱奏疏,一邊有意無意的幽幽嘆道:「欲人勿知,莫若勿為啊」。

  封德彝渾身一震,瞬間清醒過來,心中不再有任何悲憤的心思,只有劫後餘生的慶幸。

  經過內心掙扎之後,封德彝竟是摘下官帽,伏地行大禮拜道:「老臣自知罪過,惟願陛下勿牽連家小」。

  「嗯?德彝公這是作甚?」李世民裝作一驚,急忙說道:「快快平身」。

  封德彝見李世民不願明言,只得起身再拜,躬身告退。

  當朝首相,尚書左僕射,密國公封德彝致仕的消息很快便是傳出,朝野上下議論紛紛,僅憑流傳的風言風語來看,這位首相併不光彩,見罪於新皇,因此也並沒有多少人表示親近。

  同時,皇帝親自選定六人,評為功勳第一的消息不脛而走,除首功之臣高沖外,另外五人的人選議論紛紛,眾說紛紜。

  對此,李世民嚴格保密,在三省六部選定功臣名單時,一再嚴令保密。

  封德彝黯然退場,尚書右僕射高君雅便是當之無愧的當朝首相,再傳聞高沖功評第一,一時間,渤海高氏隱隱成為勛貴領袖。

  當聽聞風聲後,高沖第一時間便覺得不妙。

  無論是父親高君雅進位首相,還是他高沖功評第一,那都是實打實的資歷以及功勳,但是如此顯貴,成為長安城議論的焦點,即便是神經大條的高沖也是覺得有些不妥。

  從大理寺下值後高沖便是待在書房,閉門不出,直到夜幕降臨,高君雅疲憊的回府,父子二人不約而同的找到對方。

  來到高沖書房之後,高君雅一眼便看見案桌上鋪著的大唐全圖,高君雅嘴角上揚,心底不由得一松,看向高沖的眼神很是欣慰。

  「看來,我們想法一樣了」,高君雅捻須頷首道。

  高沖喟嘆一聲,「形勢所逼,別無他法啊」。

  他沒有想到僅僅一天時間,關於高氏的議論便是如此激烈,走在大理寺署衙之中,屬官小吏竟然都在議論這事。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個道理高沖自然明白,但他不可能拒絕封賞,更不可能讓父親請辭首相之位,對此他也只能另尋他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