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番外不願意相信國朝強盛的餘孽

  「唔哈—」

  張希貴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按了按生疼的額頭,坐起身來,左右看看,對於身邊沒有服侍,大為不滿:「人呢?來人!

  1

  換成往日,宿醉醒來,都有機宜司的吏胥圍在左右,悉心照料。

  他知道手下心裡不樂意,偏偏就喜歡看這種明明心懷不滿,卻還得討好巴結的模樣。

  機宜司本是位卑權重,利益十足,他的背後又站著一位宣徽使,宮內更有最受官家寵愛的貴妃!

  什麼叫權勢?

  讓人做不願意做的事情,就是權勢!

  「如此威風,再適合本官不過了!嘔———」

  這般嘟囊著,張希貴腳下跟跪地走出院子,然後驚訝地發現,職守的差員腳步匆匆,朝看地牢的方向匯聚過去。

  「?抓到要犯了?」

  張希貴晃了晃腦袋。

  他來機宜司也有一段時日,早就知曉這些人辛勤的表象下,是一顆顆從犯人身上搜刮油水的心。

  真正抓捕諜細,不會有那麼起勁,現在跑得勤快,肯定是有好處可以撈張希貴酒頓時醒了一半。

  有背景的好處在於,只要他坐在這個衙司里,哪怕貢獻不了功勞,上下所獲的額外收益,也跟分一杯羹。

  不然成事不足,壞起事來,可是相當有餘的。

  果不其然,當張希貴來到地牢口,早就圍過來的一群吏胥差使,無法對這個討厭的外戚視而不見,紛紛行禮招呼:「張點檢!」

  「快去給本官弄一碗醒酒湯來,沒眼色的傢伙!」

  張希貴呵斥了幾句,看向裡面,舔了舔嘴唇:「這是抓到誰了?」

  眾人面面相,低聲解釋道:「沒有抓到犯人,是裡面正在提審本就關押的要犯!」「聽說是遼國的諜細,涉及宮中大事呢!」「沒想到那三位所言是真的,起初還以為是孩童玩鬧,不愧是·—-那位的兒子!」

  張希貴聽得稀里糊塗,直接打斷:「什麼亂七八糟的,誰在提審犯人?

  戴提點從陳留回來了?」

  近來由於遼人不納歲幣,宋遼開戰的聲音再度喧囂塵上,機宜司作為情報機構,提舉提點也已奔赴河北河東,於雄州獲取第一線情報。

  留守在總司的,是提點機宜司的戴晨,這位四天前得到了線報,陳留縣有疑似諜細的據點,帶領精銳好手親自去了。

  正常情況下,即便要回歸,也要把他喊起來,怎麼不聲不響地帶入大牢審問了?

  張希貴有些氣憤。

  這是不準備給自己分潤功勞麼?

  懂不懂規矩?

  「不是戴提點——是齋郎·—

  眼見他臉色瞬間陰沉下去,有吏員小心翼翼地解釋起來。

  「公孫策之子?」

  張希貴證了愜。

  那豈不是冤家路窄?

  公孫策正是接連上疏,阻止靠山張廣封實任宣徽使的御史中丞,如今靠山的名聲越來越差,遭到朝野上下唾棄,都是拜此人所賜。

  「好!好啊!別的地方倒也罷了,這裡可是機宜司,我張氏的地盤,一個衙內也敢來這裡惹是生非?」

  張希貴精神一振,酒徹底醒了,直接朝著地牢走去,摩拳擦掌,氣勢洶洶。

  卻沒有發現那些圍觀的手下,個個目送他的背影,彼此交匯的微妙眼神:

  「那個犯人打點了好處吧?『

  「當然!能在牢房內待著的,哪個不被敲骨取髓?」

  「那有好戲看嘍!」

  入了地牢,張希貴忍耐著污濁的氣息,快步往裡面沖,見到獄卒迎上,

  劈頭蓋臉就是一句話:「擾亂我機宜司內務的人在哪裡?別想著包庇他們,

  我才是這裡的官!」

  獄卒看了看他,朝著裡面指了指。

  「哼!」

  張希貴挺起胸膛,大步流星,如同捉姦自己的第九房妾室與長工在床時那般,帶著一股子殺氣騰騰。

  「幾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子,敢來機宜司耀武揚威,審訊犯人,必定是屈打成招!」

  「嘿,兒子犯了這等事,我看公孫策還怎麼碘著臉,當御史中丞,言官之首?」

  「此事過後,貴妃真要認下我這位哥哥了!」

  張希貴心裡越想越美,眼神越來越火熱,腳步越來越快,最後更是近乎飛奔起來。

  抵達盡頭的審問室,不顧左右看守的獄卒,的一聲,直接推門而入。

  這番動靜,讓室內眾人紛紛轉頭看向他,但也只是看了看,又轉了回去,目不轉晴地望向一個正在畫押的犯人。

  張希貴皺起眉頭,掃視了一圈,就落在三個氣度不凡,卻依舊稚嫩的少年郎身上。

  「誰是公孫策之子?」

  「張點檢來得正好!」

  就在張希貴在三人身上巡視,心裡琢磨之際,狄知遠已經一眼認出了,

  來者正是昨晚那個呼呼大睡的職守外戚,主動開口道:「這個犯人,張點檢可有印象?」

  張希貴順著他的手指方向看過去,發現是一個滿臉橫肉的壯漢,再仔細瞧了瞧,似乎還真有幾分眼熟。

  不過緊接著,他就回過神來,冷冷地道:「少郎君就是公孫衙內?」

  「我姓狄,名知遠,太學學子。」

  狄知遠正色介紹:「此來機宜司,是為了查辦同窗司馬君實遇害,此案已向開封府衙、皇城司報備。」

  「狄———相公!!」」

  張希貴瞪大眼睛,後面的話都沒聽清楚。

  相比起御史中丞,那位可是貴妃都不太敢招惹的人物,張廣封還能跟公孫策辯幾句,辯不過氣急攻心倒下,換成狄相公,屁都不敢放一個。

  現在張希貴的氣焰同樣跌落下去,正自懦懦,狄知遠已然自顧自地道:「這鄭屠戶居於京師馬行街,供樊樓肉食,兩月前經鄰里舉發,夜間聞異響,發現有番人出入店鋪後門,遭機宜司緝捕,但一直關押,並未問出詳細·——可有此事?」

  張希貴低聲道:「是—是吧?」

  狄知遠又問:「此人剛剛交代,以重金交好張點檢,才在獄中得諸多關照,可有此事?」

  「嗯?我不想招惹你,你反倒衝著我來了!」

  張希貴一聽這話,再看犯人,確實記起,這屠戶的家人很有錢,入獄兩月,前後打點了六次,一共加起來足足兩千多貫錢,托他在獄中照顧,讓行刑的獄卒手下留情,沒有用最殘酷的手段招呼逼問,甚至還想將其救出。

  張希貴應了前者,否了後者。

  反正屠戶犯的,大不了就是殺了些人,賣些肉餡特別的饅頭,對於機宜司來說,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

  至於放出去,那是萬萬不行的。

  不然怎能有源源不斷的打點?

  這等事一旦揭露出來,罪過可不小,驚怒交集之下,畏懼也拋之腦後張希貴頓時生出惱怒之色,開口道:「一派胡言!犯人污衊機宜司官吏,並非首例,狄公子管得太多了吧!」

  「不多!」

  狄知遠沉聲道:「司馬君實遇害案,干係重大,非機宜司一司之責,請張點檢答覆!」

  張希貴腦子轉了轉,記起前天聽人提起,國子監內死了一個大才子,原本肯定能高中進士,飛黃騰達,結果遇害身亡,機宜司無論是官是吏,出身都不好,談論起來難免有幾分幸災樂禍。

  如此一來,他找到了破綻,冷笑著指著犯人:「此人關在獄中,已兩月有餘,難不成還能在前幾日外出,殺害狄公子的同窗?」

  狄知遠道:「鄭屠戶當然不是這起案件的兇手,卻是兇手的同夥。」」

  「無稽之談!」

  這是越說越離譜了,張希貴頓時有了信心,望向吊起來的屠戶:「說,

  你的同夥是誰啊?」

  鄭屠戶臉色無比難看,口中喃喃低語,最後險些要哭出聲來:「詐我·——你們詐我!」

  張希貴目光閃了閃,語氣裡帶著幾分淳淳善誘:「你剛剛遭了矇騙?被屈打成招?若有冤屈,儘管開口,本官可以為你做主!機宜司直達天聽,朝堂之上便是再大的官,也沒法在這裡逞威風!」

  此言一出口,張希貴頓時湧出一種直面權貴的快感,通體舒坦。

  難怪御史言官那麼威風,抓著宰執的錯處都敢大肆擊,這種以下犯上的感覺,著實不錯!

  然而笑容還未浮現,鄭屠戶似乎終於發現了他的存在,定定地盯住,咧開嘴巴,獰笑起來:「老子是大遼『金剛會』的勇士,你這宋人的官,真要幫我伸冤?」

  張希貴眨了眨眼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你再說一遍?」

  鄭屠戶怒吼起來:「老子是大遼『金剛會』的勇士,你這狗官,吞了我們多少錢財,若是早早守諾放老子出去,哪裡會有今日之禍,都怪你!都怪你貪貪貪!」

  張希貴這次聽清楚了,卻如泥雕木塑,僵在原地。

  狄知遠在邊上欣賞完畢,平靜地開口:「經過審問,此人確實隸屬於遼國『金剛會』,一個曾經存在過的諜探組織,沒聽說過辦成什麼大事,但此人卻引以為傲。」

  「據他所言,『金剛會』曾經在汴京潛伏了二十餘年,經營人手,發展壯大,三教九流,無所不至,甚至連皇宮大內都有他們的人手,後不慎暴露,撤離京師,但還是留下了一批隱蔽的人員。」

  「鄭屠戶父子就是漏網之魚。」

  「鄭父本是燕雲漢人,後攜子南下入京,其人於天聖九年病逝,肉鋪由鄭屠戶繼承,一直未忘遼人身份,於七年前重新與遼人諜探取得聯絡,後為樊樓肉食供應,籍此接觸大內。」

  「此人被捕後,守口如瓶,又在同夥相助下,重金賄賂機宜司點檢文字,不曾遭到逼問,若非不久前露了破綻,機宜司至今竟還不知,牢獄內居然關了如此重犯!」

  聽到這裡,鄭屠戶露出羞惱之色:「是啊!沒想到機宜司奈何老子不得,最後竟栽在你這小娃娃手裡,大遼會為老子報仇的!一定會的!」

  公孫彬實在沒忍住,之以鼻:「遼國那般弱小,只怕我大宋去攻,還為你這小小諜細報仇?你做什麼春秋大夢?」

  「放屁!放屁!」

  鄭屠戶勃然大怒:「大遼雄踞北方,宋人戰戰,懼怕不已,這是父親告訴我的,短短二十年間,宋人憑什麼趕超大遼,假的!都是假的!一旦開戰,你們必敗!!」

  他對於遼國的記憶早就淡薄,畢竟十歲不到就來了汴京,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但或許是受長輩的思想灌輸,或許是生活的不如意,讓他對於遼國依舊保持看極高的忠誠與嚮往。

  可同樣的,這屠戶的腦子也是一根筋,認死理。

  當《漢朝詭事錄》的最新卷出現在面前時,想到這是聯絡宮中成員的最後一步,鄭屠戶大驚失色,相信了狄知遠的所謂「接頭」,直接泄了底,然後破罐子破摔,一股腦地把自己的過往揭露出來。

  此時他也知道自己死定了,暴怒之下,槍口再度轉向呆若木雞的張希貴:「那些錢財是讓你放我出去的,你卻貪婪成性,一味索要,便是這樣才引來了懷疑,現在都完了,一起死吧!」

  「不!!」

  張希貴如夢初醒,趕忙分辨:「這個人·---本官根本不知這個人是遼人的諜細——...·不知道啊!」

  狄知遠暗暗搖頭,這種無力的辯駁簡直就是廢話,比起欺負呂大府還無趣,但想到張貴妃那張可恨的臉,又繼續刺激:「張點檢剛剛可不是這麼說的,還氣勢洶洶地前來為此人出頭,莫不是要掩飾賊子在大內的進一步行動?」

  張希貴急得淚水都要出來了,雙手接連擺動:「不!不是!不止本官,

  別的官員都收的!」

  與此同時,鄭屠戶在旁邊也狂笑起來:「對對!我們要害了皇帝,讓那個病秧子繼位,看看宋人還怎麼跟我們大遼斗,哈哈!哈哈哈哈!」

  「嗯?」

  狄知遠目光一動,與公孫彬和包默成交流了一下眼神。

  「快!堵住他的嘴!堵住啊!」

  張希貴則感到一股涼意從脊骨直達天靈,聲嘶力竭地吼著,卻見書吏將供詞原封不動地記錄下來,想到這句話傳入官家耳中的後果,雙膝一軟,徹底跪倒在地,涕淚橫流:

  「完了——這下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