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3章 番外遇事不決,向爹爹請教總沒錯!

  「張點檢?張點檢?」

  「站不起來了·——·

  「抬出去吧!」

  眼見著這個惹人厭的外戚氣勢洶洶地衝進來,軟成一攤泥被抬出去,別說狄知遠三人暗暗搖頭,獄卒書吏眼神交流之間,都偷偷撇嘴,同時如蒙大赦。

  出了這等大事,對於機宜司上下都是打擊,吏員可擔不起責任,正要由當官的背鍋。

  這位就主動跳出來,人還怪好的咧!

  另一邊,書吏將供詞記錄完畢,呈了過來:「請公子過目。」

  狄知遠速速看了,確定無誤,謹慎地道:「這是機宜司的審問,正本由你們留下,譽寫一份附本,我要帶去皇城司,快些!」

  由於上面所記錄的某些話語,太過觸目驚心,還是留下幾份,以作核對為好,省得到時候攀扯不清。

  這樣人證物證俱全,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是!」

  書吏暗暗驚嘆,不愧是相公之子,小小年紀處事就能如此穩妥,趕忙應下。

  趁著他奮筆疾書,狄知遠三人來到審訊室外的角落,低聲議論起來。

  「鄭屠戶剛剛所言——····可信麼?」

  「可信。」

  「倘若沒人提過這個可怕的想法,我不信一個屠戶,能講出這等話來!

  北虜正面不是我大宋之敵,便想要通過這等下作手段,謀害官家,擾亂國朝!」

  鄭屠戶是遼人諜細裡面的關鍵人物,身份上無可挑剔,畢竟在國朝生活了三十多年,任誰也不會懷疑,又對遼國忠心耿耿,願意出力,由此成功地獲得了往來樊樓的機會,形成一條穩固的內外聯絡線。

  若不是他被鄰居舉報,抓入機宜司中,這條線恐怕真的很難暴露,也就不會有後續一系列的事端。

  此人的證詞,確實可信。

  當然,越是如此,狄知遠越覺得,此舉恰恰體現出了遼國的弱小,與遼庭上下的膽怯。

  兩國相爭,從來都是國力較量,戰場廝殺,指望通過行刺皇帝來改寫局面,那還要追溯到一千兩百多年前的荊軻刺秦王-··

  且不說刺殺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皇帝遇刺駕崩,也還有繼承人啊1

  到時候怒火滔天的朝野上下,不是更要開戰,以敵國的鮮血,洗刷君父遇害的奇恥大辱?

  不過從目前的發現來看,遼人諜細的目標也有一定的可行性。

  國力上的差距已經無法避免,便寄希望於削弱敵人,顛覆如今欣欣向榮的穩定格局。

  所以要謀害官家,讓病弱的大皇子繼位—·—·

  「有爹爹在,國朝亂不了!」

  「可那位張貴妃對於我們狄家成見極深,如果她將來當了太后———」

  「收買張希貴這位外戚,或許還不是病急亂投醫,而是故意埋下這個線索?」

  「待得新君登基,兇手再泄露出相關內情,查出張家的牽連,朝野上下有了新君弒父篡位,太后外戚參與其中的傳聞,那國家就真亂了———」

  「嘶!好歹毒!」

  想到這裡,狄知遠也不禁激靈靈打了個寒顫,沉聲道:「離開機宜司後,我們該怎麼辦?」

  「兵分三路如何?」

  公孫彬琢磨了一下,建議道:「你常常入宮,通知宮內事情就交給你,

  默成,你去告知長輩!」

  包默成問道:「你呢?」

  公孫彬笑道:「我原本準備去通知開封府衙,但仔細想想,開封府衙貿然結案,倒也迷惑了兇手,讓他們以為一切還在掌握之中,現在的關鍵,是機宜司這邊不能走漏消息,我就守在這裡!」

  「好!」

  三人對視,重重點頭。

  當案卷副本寫好,狄知遠一路快步出了機宜司,策馬飛奔宮城,以最快速度見到了張茂則。

  「你在此等待,不要走動!」

  聽了他言簡意的分析,再看著手中鄭屠戶交代的案卷證詞,尤其是那觸目驚心的一段,張茂則都忍不住勃然變色,匆匆走了出去。

  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肚子餓得咕咕叫,順帶在宮中用完早膳的狄知遠,才聽到腳步聲傳來。

  「張先生!」

  他起身相迎,卻又即刻行禮:「官家!」

  趙禎與張茂則一起入內,看了過來,滿是讚許:「好一位小神探,案子破得漂亮啊!」

  狄知遠有些郝然:「官家謬讚,知遠愧不敢當,此案能有進展,也非我一人之功!」

  「你當得起,你們完全當得起!」

  趙禎本就喜歡這個孩子,此時更是由衷的欣慰,又露出追憶之色:「『金剛會』!沒想到這群賊子至今陰魂不散!」

  「二十年前,尚食局的典御吳氏,就是『金剛會』培養出來的諜細,還有一個內侍,也是被遼人收買,還信誓旦旦,要讓朕絕了子嗣!」

  「朕當時不以為如何,後來年歲漸長,回想起來,方才心有餘悸!」

  「這等賊子行事陰毒,或許幹不成大事,然損傷朕的身體,謀害朕的子嗣,卻是能夠辦到的——」

  趙禎的語氣里,流露出憤恨。

  他今年三十六歲了,雖未年老,但也不再年輕,膝下只有兩位皇子,一位久病,一位才五歲,怎麼看都不是很穩妥。

  現在遼國卑劣,更在這方面下毒手,幸虧察覺得及時,不然真要對兩位皇子下手,後果不堪設想!

  如果真有個三長兩短,國朝動盪,大好局面毀於一旦,他無顏去見先皇和大娘娘啊!

  定了定神,趙禎面容鄭重,又看向張茂則:「皇宮大內,人數眾多,皇城司再是嚴密,也有百密一疏的時候,賊人處心積慮,確實防不勝防,你不必自責了!」

  「臣失職!」

  張茂則垂首,面上滿是愧色,心裡有著感動。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讓賊人摸進大內,無疑是皇城司上下的失責。

  換成別的天子,危險觸及身邊,還不知要何等驚恐責罵呢,這位官家則迅速冷靜下來,不單單是仁德,還是知道此時不能再讓皇城司亂了,人心惶惶,那就真被賊人所趁了。

  現在三個知曉案情真相的人相聚,趙禎先是有所感慨,再安撫皇城司後,馬上開始分析真兇:「你們以為,在朕身邊的賊子,會是何人?」

  張茂則目光閃過厲色,顯然對賊人痛恨至極,卻沒有驟然發表意見,腦海中飛速回想官家身邊的宮婢,有何異狀····

  狄知遠也在默默思索。

  能在官家左右服侍的,都不是尋常的宮人,但由於大內識字的比例很高,許多內侍甚至承擔看為前朝官員譽抄文書的職責,篩選起來就不簡單了。

  畢竟心懷不軌之人,不太會光明正大地借閱話本傳奇,很可能是通過第二手第三手的轉讓,偷偷閱讀。

  正常情況下,可以直接搜,看看最新一卷的《漢朝詭事錄》到了誰的手中。

  但新捲髮布沒有幾日,萬一賊子性情謹慎,沉得住氣,至今還沒有查閱話本,更別提收藏在自己的屋內,這個時候一搜查,就是徹底的打草驚蛇,

  對方勢必放棄一切行動,深深地潛伏下去。

  不拔掉這根刺,如芒在背,令人不安吶!

  正想到這裡,張茂則突然道:「官家昨日口渴,數度回顧,不見隨侍子許評?」

  「是有此事!」

  趙禎目光微動:「難道他———」

  「不見得是他,然許評向來穩重,是個吃苦耐勞的,這等內侍才能為官家的隨侍繚子,無故缺席,必有緣由!」

  張茂則躬身行禮:「臣馬上去查。」

  說罷,匆匆退下。

  「會是端茶奉水的子麼?」

  趙禎輕輕吁出一口氣:「朕是不是對他們太寬容了?以致於此·——」

  說的不僅是隨侍子,還有那位貴妃。

  此前張茂則去通報時,這位官家正在翔鸞閣中,被張貴妃糾纏。

  原因不問可知,正是張廣封的致仕。

  實際上,趙禎之所以將這個決定告知張茂則,讓這位大內都知派內官去外朝通知,就是給張廣封保留顏面,讓他知情識趣,主動請辭。

  以宣徽使的高位,到時候還要走一番三辭三讓的過程,張廣封再告老還鄉,回鄉頤養天年,也算是善始善終。

  結果昨晚傳達的旨意,今早張貴妃就到他面前哀聲哭訴,不依不饒。

  正被鬧得焦頭爛額,案情的最新進展票告,令趙禎驚怒交集。

  起初是不願意相信,甚至思考過,是不是狄知遠對張貴妃欺負徽柔的報復—.

  但趙禎終究沒有失去理智,馬上意識到,哪有白天剛剛得罪,晚上就能編造出事關遼人諜細的詳細污的,時間跨度更是數月之久?

  反倒是張貴妃在明明清楚狄知遠來了儀鳳閣,還要特意將徽柔喚過去習難,莫不是有心阻止對方將案情匯報?

  這個念頭一出,趙禎自己都是一驚。

  換成以前,他絕對不可能如此想愛妃。

  半絲懷疑都不會有。

  可現在——

  曾經那麼美好的感情,也消磨在無盡的索取與猜疑之中了麼?

  趙禎心頭悲涼,深深嘆息。

  狄知遠並不清楚其中緣由,還以為官家只是由於錯信了身邊人,感到失望難過,趕忙道:「有官家這樣的明君,是國朝之福!然賊人惡毒,居心回測,逼得官家不得不疑心身邊,才會感到不好受,官家萬萬沒有責怪自己的道理啊!」

  「呵!」

  趙禎心情好了些:「你這孩子,真會哄人,以後也要這般哄著徽柔,但不許真的騙她哦!」

  「啊?」

  狄知遠撓了撓頭,低聲道:「我從未騙她,都是說的真心話哩!」

  見他懵懂的模樣,趙禎失笑:「你這孩子,還未開竅,往後就明白啦!

  不過對待娘子,哪怕再是疼愛,也不可一味縱容,不然是害了她—」

  再度關照了幾聲,班直護衛已然來到外間,趙禎在護衛下離開,狄知遠眼珠轉了轉,往前朝而去。

  這個時候,爹爹肯定在政事堂中。

  找出宮禁賊子的事情,自有張茂則與皇城司負責,除非事態緊急到萬不得已,前朝相公是不會入禁中的。

  但爹爹不來,他可以過去啊!

  遇事不決,向爹爹請教總沒錯!

  一路來到前朝,狄知遠沒有貿然接近政事堂,那是宰執辦公之地,天下政務的中樞,在裡面必須稱職務。

  他如今真論官職,尚且是白身,連恩蔭都未受,豈有出入政事堂的道理,故而耐心等待,直到發現熟悉的內侍黃門,招了過去,讓其入內傳信。

  不多時,中書侍郎兼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殿大學士狄進走了出來,見到兒子,帶著他來到一處稍微偏僻的角落,平靜地道:「案情有重大進展了?」

  狄知遠馬上點頭,細細述說。

  「司馬君實的遇害,背後居然有這麼多牽扯——.」

  狄進眉頭微揚,即刻點出一個關鍵:「根據鄭屠戶供述,此人與遼國失聯多年,卻於七年前重新聯絡,這個時期要查一查!」

  狄知遠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爹爹的意思是,遼國諜探情報網,於七年前重新在京師站穩了腳跟,才會正式接觸這個隱藏極深的諜細?」

  「不錯!」

  狄進頷首:「『金剛會』當年是我一手覆滅的,這個情報勢力威脅不小,在撤離時留下來的,更是忠心耿耿的奸細。如今繼承這份名單,動員這些人手的,應該也與當年的高層有關,這起案情幕後真兇,倒還真不能等閒視之!」

  狄知遠精神一振:「有關『金剛會』的情形,能跟孩兒說說麼?」

  狄進還真就講述了當年的事情:「『金剛會』是契丹人寶神奴一手創立,此人在京師收過兩位弟子,分別繼承了他的『宿住』和『無漏』稱號。」

  「『無漏』傳人燕三娘後來棄暗投明,因強練武功,留下不可治癒的病疾,已然逝去,她有一位妹妹,雲遊四海去了。」

  「『宿住』傳人則在我朝滅党項李氏的途中,妄圖螳臂當車,遭遼人輕視,據點被剿滅,本人眾叛親離,此後不知所蹤——.—」

  狄知遠記下:「孩兒明白了。」

  狄進見他熬了一夜,精神雖然振奮,但眉宇間難免有些疲憊,叮囑道:「你要追查下去,我不阻攔,但你現在的狀態絕對不成,先回府上睡一覺,再帶好護衛,去開封府衙找潘判官,與官差一起行動,務必注意自身安全!公孫彬和包默成也與你一起的吧,讓他們也這麼做,不要逞能!」

  狄知遠重重點頭:「是!」

  「小小年紀,就能堪破迷案,守護國朝安定了,好樣的!』

  狄進笑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丟下最後一句擲地有聲的話語,大袖飄飄,轉回政事堂:「我滅遼,你護宋,咱們父子倆好好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