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7章 八年前的未解之謎

  大名府衙。

  後院。

  狄進放下最新的信報。

  程琳的行程不斷傳回,這位使臣入遼十日未到,已經遭到了兩次刺客襲殺,圍繞著的大規模衝突更不下五次,夜間休息在驛館內,外面遼人的叫罵聲都不絕於耳。

  顯然遼國內有一批主戰派想要阻止這位宋人見到遼帝,另一批人則以兩國交戰不斬來使之稱,

  竭力保護。

  衝突已經不是一觸即發,而是直接白熱化。

  但程琳既然還活著,並且一路向北,繞開析津府,抵達中京區域,就說明蕭孝穆確實還沒有掌控大局。

  在狄進的眼中,這位外戚當臣子,基本是完美無瑕,軍功顯赫,潔身自好,謹守禮法,謙卑度日,後來還能徵收賦稅,平均役,堪稱文武雙全,難怪被稱為「國寶臣」。

  唯獨有一點,他不夠狠!

  如果蕭孝穆有他妹妹蕭斤的心狠手辣,那耶律宗真說不定都有諡號了。

  當然,如果真是那樣,遼聖宗也不會放心這群外戚來日輔佐他的兒子,正是因為看中了蕭孝穆的能力和品質,才會容忍蕭斤的偏執和驕狂。

  而現在,這種品質成為了「制約」。

  蕭孝穆沒準備造反,掀翻耶律宗真的皇位,只希望在這位遼帝威望不足的情況下執掌朝綱,平息內亂,對外征伐,將大遼即將衰敗的勢頭遏止住。

  可想要做到這一點,恰恰需要快刀斬亂麻,以大不孝之名直接廢了耶律宗真,然後另立一個年幼的小皇帝,自己攝政朝堂,再平衡各方利益。

  畢竟耶律宗真是十八歲,不是八歲,這個年齡還是太大了,成事不足,但壞事已經有餘。

  結果蕭孝穆卻沒有對這個親外甥舉起屠刀。

  這心一軟,就錯過了最佳的時機。

  程琳安然抵達中京,便代表著蕭孝穆的攝政之路並不順利。

  「如今的局勢,是握有一定兵權的權臣,與登基未久威望不足的新帝,形成的一種對峙關係!

  「這種關係下,使臣最有發揮的空間!」

  「不過耶律真宗也不蠢,想要他自毀長城,卻也困難——」

  耶律宗真是歷史上的遼興宗,遼國在他父親遼聖宗的手裡達到國力巔峰,然後在這位手中由盛轉衰,御駕親征被李元昊暴揍,埋了一大坑給自己的兒子耶律洪基,唯一的功績就是趁火打劫,多訛了宋朝這邊十方羅市,然後興沖沖地祭天立碑,好似幹了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壯舉。

  簡而言之,能力平平,沒做成什麼大事,但也沒有真正做出什麼損害遼國根基的惡舉,所以被評為「蒙業而安」

  這位不是與宋徽宗齊名的天祚皇帝,只要蕭孝穆不是逼迫過甚,想讓他直接殺了這個舅舅,也不太現實。

  狄進想到這裡,又拿出一封信件,目露沉吟。

  這封信件講述的,是目前遼地的傳言。

  太后太妃雙雙逝,罪責推到了宋人身上,怎麼聯繫上的呢?

  蕭孝穆有言,夏王李德明正在汴京,原西夏世子,現斡魯朵詳穩李元昊,因顧念父子之情,暗中早已降宋,受宋廷指使,陰謀作亂,促成宮變。

  如果不了解李元昊的秉性,這種說法還挺唬人,想來不少契丹人都信了,程琳面臨的咒罵和刺殺,就有復仇之意。

  主辱仆死,更何況是國母太后!

  「但遼帝不會信,或者說不能信!」

  「假設李元昊已經投靠了遼帝,遼帝會保他麼?」

  「必須保!」

  「不然遼帝身邊的親信,會被蕭孝穆用這種罪名,一個個地拿下!」

  「但恐怕———保不了!」

  「因為李元昊本就不是契丹人,想要洗清謠言,擺脫罪名,天然處於不利的狀態!」

  『更何況理由是錯的,結果卻歪打正著,這件事恐怕還沒有冤枉李元昊!」

  「那場宮變里,李元昊一旦出了力,宮內宮外那麼多雙眼晴盯著,總有蛛絲馬跡可尋。」

  「蕭孝穆若是掌控了證據,難道耶律宗真敢冒著大不孝的惡名,庇護一個外人?」

  「所以遼庭博弈中,身為党項人的李元昊,會第一個出局!」

  「但李元昊不會坐以待斃,他不好過,也不會容許別人得償所願,拖著旁人一起死,且置之死地而後生!」

  狄進隔岸觀火,再加上對局內人的性情皆有了解,看得十分清晰。

  全盤考慮後,立刻開始寫信。

  一封信給機宜司,安排遼國內部諜探成員的行動。

  兩封信去往河西,交予范仲淹和狄青。

  小敵人,養虎為患的事情,他從來不做,李元昊即便殘廢了,也有不小的威脅,如今遼國的內亂就是實證。

  這樣的人,死在遼地也就罷了,北上荒漠,遠渡重洋也算他厲害,想要南下回來,再度逃竄到河西周邊發展?

  絕不容許!

  做完這些安排,狄進耳朵動了動,開口道:「進來吧!」

  早已抵達門外,靜靜等候的楊文才走入,行禮後雙手奉上一沓拜帖:「相公!這是大名府多家呈上的拜帖!」

  從手中並不算多厚的拜帖數量來看,顯然是經歷過一場嚴格的篩選,能邀請他這位北京留守的,都是當地的頭面人物。

  可即便如此,狄進連看一看的興致都沒有,淡淡地道:「推了吧,我如今沒有閒暇顧及這些人情走訪!」

  正如權知開封府事前,狄進將京畿上下的拜帖,統統拒之門外的道理相同,他這兩個職務差遣,都有著明確的政治規劃。

  前者是官家和太后爭鬥激烈時的京畿長官,牽一髮而動全身,後者是遼國內亂下的北境鎮守,

  肩負禦敵守邊的重責。

  試問在這樣的背景下,跟那些當地權貴來來往往,便是八面玲瓏,將各種關係打理得再好,又有何用?

  分心他顧,本末倒置!

  楊文才其實在奉上拜帖時,就覺得這位不會赴約,但身為幕僚,仔細挑選,奉上拜帖卻是責任,此時遭到拒絕後,更是將其他的收起,單獨抽出一份:「郭府送上了一封拜帖,是郭承壽郭公子親筆所寫,相公可要過目?」

  「?」

  狄進有些異,伸手接過,印入眼帘的是一手飄逸瀟灑的字體,恰如那身體病弱,但驕傲矜持的翻公子:「還真是無邪!他來大名府了?」

  郭承壽,字無邪,太原郭家子弟,姑姑郭氏曾是真宗的第一任皇后,郭皇后逝,才有了劉娥上位的機會。

  最初狄進入晉陽書院學習時,解決了監院郝慶玉之死的案件,與郭承壽結為好友,西崑體的浸淫也多有這位同窗相助,後來到了京師,也得郭承壽的兄長郭承慶接待。

  當年對夏戰爭,狄進經略河東,回并州時,見過這位好友,他當時已經在書院領了一份教習的差事,每日吟詩作對,閒暇時教教學子,生活悠閒,如今怎麼來大名府了?

  面對詢問,楊文才早有準備:「稟相公,大名府本是河朔重鎮,連通運河,又升為陪都,駐紮重兵,修建城牆,便吸引了北地各族前來此處貿易,郭氏便是最早入城的一批,一年前原先的郭老郎君病逝了,接替他位置的便是郭公子。」

  「這樣麼—.」

  狄進依舊有些不解,宋朝大族經商並不是什麼見得人的事情,郭氏這種武人勛貴,想要維持家族的體面,也是必然會涉及商道的,只是郭承壽的性格,適合經商麼?

  楊文才道:「相公恐怕不知,郭氏商行是大名府內數一數二的商行,若非郭無邪屢屢推辭,他也必然是行會會首,地位關鍵—」

  狄進眉頭一揚:「以他的性情,這倒是出人意料,莫非也有一位如你這般才幹的幕客?」

  「相公過譽了!」

  楊文才笑道:「不過郭無邪應該是有一位賢內助,還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值得慶賀啊!」

  「無邪當年身體病弱,一度有子然一身的想法,如今都已成婚,膝下育有一子,可見身體有了好轉,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狄進也露出笑容,目光又是一動:「話說監院郝慶玉之死,當年還有些許疑點,真兇葛老雖然有殺人動機,也交代了完整的殺人過程,我卻總覺得幕後有人隱藏,你後來查出什麼蛛絲馬跡了麼?」

  楊文才愜了愜:「相公,那案子不是查到了西夏諜細身上麼?」

  「是最終驚動了西夏諜細!」

  狄進當然還記得這位當時身陷圖圖的情況,但細節上還是有區別的,糾正道:「西夏諜細後來出現,不代表他們最初就有參與,只是晉陽書院樹大招風,學子非富即貴,引來了諜細的注意,你的追查自然也引發了他們的警惕,便想要將計就計,製造信任危機!」

  楊文才仔細想想,有些慚愧地道:「確實如此,屬下無能,並未查到什麼蛛絲馬跡—」

  「不必妄自菲薄,你的追查能力,我還是信得過的。」

  狄進來到窗邊,看向河東的方向,有些感慨:「監院郝慶玉的遇害案,是天聖三年發生的事情,距今已有八年——-或許只是我多疑,背後並無什麼蹊蹺,不然的話,這便是一個未解之謎,恐怕再也尋不到當年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