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五章 我等正欲死戰,你何故先降?

  「大府!」

  開封府衙,狄進走入正堂,就見龐籍、謝松和葉及之三人迎上,臉上滿是關切。

  「陳判官參與朝堂辯論之際,勞煩三位將府中的事務料理清楚了!」

  狄進知道他們關心的是什麼,對著三位屬官平和地笑笑。

  短短兩日間,已經有二十多位朝臣,包括多位御史台的言官,彈劾他插手機宜司,越職言事,

  打壓異己。

  這個規模相當不小,為首者更是樞密副使韓億,哪怕他同樣落得個為族弟爭權的壞名聲,但如此爭辯起來,太后表示關切,官家也不好開口。

  本來朝堂的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京師毆妻案的朝議辯論上了,結果機宜司的爭議一出,連同這邊也爭論起來,一時間開封府衙似乎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相比起陳執中的幸災樂禍,龐籍三人當然擔心。

  狄進卻根本不在意這點小小的風波。

  官場上走到一定的位置,遭到反對和攻計,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這些反對者,有的是利益相關,有的是理念不合,有的乾脆就是嫉恨偏執,單純的看他不順眼。

  每位宰執,包括范仲淹那樣無可指摘的君子,都有一大彈劾的奏,壘起來怕是能高過頭頂,裡面的話語無論真假對錯,個個冠冕堂皇,動輒心繫天下蒼生,危言聳聽起來,好似不將被彈劾的對象處斬,就不足以安民心平民憤,那些執政們真要個個計較起來,也別干實事了-——

  不過由此一來,事情確實鬧大了,官家震怒,下令讓機宜司徹查案情,寶神奴屍體失蹤案,趙允讓兩子被綁案,很快弄得朝野皆知。

  寶神奴沒什麼人關心,北伐都打過來,死個契丹人,誰在乎?

  但那兩個宗室子救回後念叨的話語,卻傳播出去,引發了不少討論,一時間有些人心惶惶。

  狄進對此極為反感。

  所謂妖言惑眾,一旦擴散出去,闢謠都辟不了,指不定在那些文人筆記裡面被怎樣編排,如果到了瓦舍市井,二次加工後,傳播成傀儡戲之類的形式,更是會在民間引起巨大的波瀾。

  可惜朝堂明顯對於這種輿論的形成應對不足,狄進唯有派出人手,防範於未然。

  此時他來到正堂沒多久,幾名差役就匆匆入內:「稟大府,各個瓦舍都派人盯住了,絕對不會讓那些人傳唱前唐之事!」

  狄進知道並不絕對,隨著京師越來越繁盛,大大小小的瓦舍勾欄也越來越多,府衙的差役想要盯住卻是根本不夠,所幸他還派出了些另外的人手,能解一時燃眉之急,頜首道:「辛苦了,去吧!」

  差役告退,又有書吏將一份文書遞上:「這是廣親北宅那邊送上的案錄,請大府過目!」

  狄進接過,細細看了起來。

  所謂的廣親北宅,是趙允讓住的地方,在宣德門西道北,皇城的正西方。

  那裡面有不少宮宅,如廣親宅、睦親宅、親賢宅、棣華宅、蕃衍宅等等,其中廣親宅最為有名,初名北宅,是真宗為安置秦王趙廷美的子孫而設,後來住在裡面的不止秦王一脈,宗室子越來越多。

  趙允讓一家,如今就在廣親北宅裡面,由於宗室特殊的地位,不得與外朝大臣無故親近,還得先通知北宅勾當使臣,予以報備後,再登門拜訪。

  朝堂上一彈劾,狄進雖然不在乎,卻也要避嫌,就沒有去宗室府邸上拜訪,趙允讓卻是主動派出下人,將這幾日二個兒子所言所行的記錄奉上。

  「趙宗誼,歸家第一日,見人豪哭,難進食;

  「趙宗誼,歸家第二日,體熱頭疼,難進食;」

  「趙宗誼,歸家第三日,昏睡,夢頻發,難進食;「

  「趙宗誼,歸家第四日,可進食,可言語,驚嚇過度,難以描述被擄走之事;」

  「趙宗暉,歸家第一日,不哭不鬧,可進食,頻繁重複賊人妖言;」

  「趙宗暉,歸家第二日,不哭不鬧,可進食,偶爾重複賊人妖言;」

  「趙宗暉,歸家第三日,開始豪哭,難進食,不再重複賊人妖言;」

  「趙宗暉,歸家第四日,體熱頭疼,哭鬧不休,難進食;」

  案錄上面所寫的,要比這些繁瑣許多,狄進提煉出了關鍵,梳理了一下脈絡。

  兩個宗室子回家後已經有四天,能夠看出,九歲的趙宗誼正在逐漸恢復正常,雖然代價不小,

  但相比起來,七歲的趙宗暉所受的影響明顯要深了許多,前兩天竟還在念叨著賊人所傳的妖言。

  「年齡越小,影響越大?」

  「例子太少,難以判斷啊———.」

  狄進仔細看完,來到後堂,喚來道全,將案錄遞了過去:「你看看,從醫師的角度,這兩個孩童是怎麼回事?」

  道全仔細看了一遍,搖了搖頭:「症狀古怪,單憑這些記錄,我不敢斷言。」

  狄進道:「先以推測為主,我懷疑是賊人給孩童反覆灌輸這些話語,讓他們形成記憶,每隔一段時間就自動複述,年齡大的孩子受到的影響較小,恢復得也快,但依舊免不了大病一場—」

  道全想了想,有些不確定地道:「如此說來,倒像是中了前唐相傳甚廣的『幻術」!」

  狄進眉頭微皺:「幻術?」

  道全解釋道:「便是由古老的『祝由術」演變而來的一門奇技雜藝,以藥物為主,言語為輔,

  使人產生迷幻,進而看到種種不可思議之事!」

  「前唐有不少雜書記載了這些,民間也口口相傳,我們當年在五台山時,就最喜歡聽這類故事,可惜不知真假,也從未親眼見識過——」

  「不過公子此前提過『組織』的由來,是前唐太醫署的咒禁科,是不是咒禁科正通曉『幻術』」的奧妙?」

  狄進感覺有些像後世的催眠,微微點頭:「確實有可能是精神上的迷幻,你能否施針破解,讓這兩個孩子回憶起被擄走時發生的記憶?

  道全露出慚愧之色:「相公,我只能治小兒尋常之症,若真是流傳已久的『幻術』,恐難破解!」

  「不必妄自菲薄,你就按照小兒症狀醫治,這才是正途!」

  狄進從來不信那些歪門邪道,或者說歪門邪道中也蘊含著一些科學道理,但若論活命救人的本事,肯定是正規的醫學更加擅長,而非那些包裝出來的絕技奇術。

  道全繼承了其師父孫洪的小兒科醫術,此前還以孫洪的名諱,編著了一部醫書,交予太醫局,

  引發了相當的重視。

  不過醫書的總結終究比不上親自上手,這位在其他方面或許不及名醫,但小兒科絕對老道,此前一路跟隨時,也多有出手救治孩童,積累經驗。

  事實上,四位武僧跟隨他,這些年走南闖北,遠去遼夏,年紀漸漸也大了,原來十多歲的榮哥兒都成了年,後面也該考慮娶妻生子,畢竟都還了俗。

  狄進準備都為他們謀一份差事,能在軍中任職的就在軍中任職,追隨狄青,如道全這般其實更適合太醫院,治病救人,功德無量,此番也是一個契機。

  道全沒有想得這麼深,只是重重點頭:「相公信我,我定全力以赴!」

  「你去備一下湯劑,此次看病的對象乃是宗室子,需謹慎,不急於一時半刻!」

  狄進相信這位的醫者父母心,卻不相信有些人的蠅營狗苟,所以還要準備,避免道全盡心盡力救人,卻被居心回測之輩破壞,甚至污衊。

  「是!」

  道全退了下去,與之擦身而過的卻是前來通稟的另一名書吏,表情有些奇怪:「大府,機宜司韓提舉前來拜見!」

  「請他進來。」

  當狄進回到正堂,韓忠選在書吏的帶領下快步走入,剛入門就是深深一躬:「下官拜見狄大府,望狄大府救我!」

  短短三日不見,這位變得憔悴無比。

  不僅是身體上的熬夜,還有精神上的煎熬,

  大兄韓億沒有食言,真的發動了對狄大府的彈劾,助他扞衛機宜司的權柄。

  而韓忠選得知這個消息的第一件事,卻是把之前劉知謙、大榮復和雷重用的那些班底,重新安排回來,肩負起重擔。

  因為他知道,事情鬧大了,案子必定壓下來,靠自己新提拔的那些人手,根本不足以破案!

  事實證明,韓忠選的擔憂是對的,可事實同樣證明,就算用相同的手下,官員的能力天差地別,還是無用,再精銳的幹吏也如無頭的蒼蠅般,對於案情無從下手。

  所以欲哭無淚的機宜司提舉來了。

  狄進看著他,並不意外,卻也有些好奇:「韓提舉可知,韓公對我的彈劾?」

  「我勸不了大兄!」

  韓忠選苦笑了一下,毫不遲疑地道:「但我自己清楚,不是狄大府要回來搶奪機宜司的小小權勢,而是在面臨奇案要犯時,機宜司需要狄大府的教導!」

  他知道這件事後,韓億會如何暴跳如雷。

  我等正欲死戰,你何故先降?

  但他毫不後悔。

  你不降試試,不降案子你來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