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父兄來信

  「再過不久,就是天聖這個年號的第十載了,要改年號了———」」

  「這新年號,大有爭議啊!」

  狄進負手立於州府後院,遙望東南。

  年號為漢武帝首創,是封建王朝用來紀年的一種形式,一般不會頻繁修改,

  或者說每一次修改的背後,必然是遇到了重要的事情,故而改元往往帶有很強的政治意圖,同時也能讓朝野上下看出當時的政局變化。

  歷史上仁宗年號的更換,很是頻繁,在位四十餘年,用了九個年號,分別是天聖、明道、景佑、寶元、康定、慶曆、皇佑、至和、嘉佑。

  其中第一個年號「天聖」,正是劉娥臨朝稱制,執掌國家的階段。

  隋朝文帝楊堅和皇后獨孤伽羅,就有二聖並立,共享皇權,到了前唐高宗李治,更是與武后二聖臨朝,高宗稱天皇,武后稱天后,以致於後來高宗駕崩,武后擁有足夠的政治資本,廢了兒子,登臨帝位。

  天聖天聖,結合這段歷史背景,這個年號就顯得意味深長。

  而歷史上天聖一共有九年,等到天聖九年後,改元「明道」,倒沒有什麽特別的大事件,據說宋朝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年號使用不能超過九年。

  當年宋太宗在開寶九年、太平興國九年時就改了年號,宋真宗也在大中祥符九年改年號,「國朝百有餘年,年號無過九年者。開寶九年改為太平興國,太平興國九年改為雍熙,大中祥符九年改為天禧」,所以在天聖九年也改了元,變為明道。

  這兩個年號其實是異曲同工,「明」為「日月並」,即太后和官家一起執政,天下是官家的,也是太后的,但說到底還是太后在管著。

  可現在,恰逢天聖九年結束,宋朝滅了西夏,哪怕李氏尚未稱帝開國,但這個地方割據勢力,也是公認的邊陲大患,關鍵是收復了前唐都未能拿回的河西之地,實在是巨大的功績。

  而且北伐的論斷,至今還沒有一個統一的說法。

  劉平軍終於是從涿州撤回來了。

  北伐從今年三月起,至十月撤軍,歷經七個月,正式結束。

  如果單純地從傷亡人數來看,此次北伐無疑是失敗的。

  三路大軍,兩路統帥任福、葛懷敏戰死,而劉平回到雄州不久後也倒下,這一倒就臥床不起,好似精氣神全部耗在了州的城頭。

  而宋軍的中層將領同樣損失不少,至於士卒的統計,陣亡至少在六萬以上的,算上民夫更慘,粗略估計,就有上十萬人員的傷亡數。

  歷史上神宗朝五路伐夏失敗,算上民夫的傷亡,近百萬之巨,如今看似沒有那麽慘,但要知道,歷史上同時期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場慘敗,幾乎都是全軍覆沒,但三場陣亡的人數加起來,也不過三四萬宋軍。

  其中損失最嚴重的是軍官層,邊軍骨幹死傷大半,後來狄青、種世衡等新晉將領飛速冒頭,也是因為上面空出了太多位置。

  現在將領層沒有死傷那麽多,但底層士卒陣亡更多,尤其是由西北調去河北的邊軍,傷亡慘重。

  所幸遼國也不好受。

  任福、葛懷敏兩路,蕭孝穆戰術精妙,步步為營,將之誘入陷阱,以極低的代價大破兩路宋軍,但劉平這一路,在涿州和遼人硬生生地死磕,這支宋軍的殺敵與陣亡,都是在攻防戰里一刀一槍拼殺出來的。

  以致於遼軍的傷亡粗略估計,也破了三方之數。

  看起來比起宋軍少一半還要多,但遼國的人口本就不足宋的十分之一,如今遼國的人口在六百萬左右,常規軍隊也就二十萬,看似疆域遼闊,又都是地廣人稀,燕雲之地巴掌大的一小塊地方,承擔了全國的一半的經濟。

  如今遼軍不僅陣亡了三萬的正規軍,原本繁華的涿州在半年內被打爛掉了,

  燕雲其他各州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說是慘勝,絕不為過。

  同時宋軍一退,遼庭中樞就開拔,遼帝耶律宗真領文武百官,從中京城去往了上京城。

  蕭斤沒有去守陵,以遼帝親母之尊,成為了太妃,而太后蕭菩薩哥也沒有回上京,稱病難以行走,居於雲州城。

  於是乎,耶律宗真抵達上京後沒幾日,先是派出御醫去嫡母那裡盡孝,然後又匆匆將雲州城升為大同府,定為西京,遼國正式實施五京制度。

  畢竟太后不能居於一個州,至少得是陪都,才能讓耶律宗真這本就沒什麽威望的遼帝,不至於威嚴掃地。

  可如此也體現出來,遼國朝堂固然沒有完全分裂,但短時間內想要彌合,也是不可能了,只能維持著一個基本的體面。

  這些訊息傳回了宋廷,令上下大為振奮。

  北伐打成這樣,雖然成功肯定沒成功,畢竟燕雲十六州沒有收復回來,但若說像前兩次那樣無功而返,又是不嚴謹的,更像是兩敗俱傷。

  而宋朝對上一向畏懼的遼國,居然打了個兩敗俱傷,其實就已經是一場意義深遠的勝利!

  因此有臣子提議,新的年號為「昭武」,寓意宣揚武威,振興武備,再加上「昭武」一詞最早見於《漢書》中《地理志》所屬的張掖郡昭武縣,正合如今收復河西之意,故而可用這個年號。

  但有大批臣子提出反對,認為「昭武」與宋廷揚文抑武的國策相違背,哪怕國朝打仗的年歲遠比太平得多,但也不能因為一場勝利,流露出窮兵武之態。

  也有大臣提議,改年號為「康定」,取「安康穩定」之意,先罷戰修養,與民休戚,待得康定之後,再啟北伐,一舉收復燕雲。

  又有大批臣子提出反對,「康定」並不是想像的那樣吉祥,「康定乃諡爾」,是給死者的諡號,這個時候用作年號,是盼著誰死麽?

  然後就是吵。

  各種吵。

  狄進遠在興州,不可能知道的特別詳細,只是正常的書信往來,從包拯和公孫策的言辭里管中窺豹,都覺得熱鬧非凡。

  因為在這個敏感的關頭,年號不僅是年號,還代表著太后與官家的角遂。

  比如康定,明明就是一個很好的寓意,偏偏要往諡號上扯,不就是指桑罵槐,暗指官家不孝順,盼著太后駕崩嘛?

  尋常的太后稱逝,執政太后也是稱駕崩的!

  諸如此類的交鋒,多的是。

  「挺無聊的,還不如練兵————」

  「練河西軍!」

  這就要交給狄青了。

  馬踏中京的功績,威震三軍,朝廷的封賞已經下達,狄青連升了不知道多少級,甚至有意是讓他任河西路副都總管。

  但狄進覺得此職不懷好意,不能受領,建議狄青上奏推讓,並進言自己的戰果,有北伐大軍的功勞,若非劉平一路虎踞涿州,另兩路雖敗退也堅守三關,遼人當更早回援,故而功績不可為一軍所領。

  狄青上奏,朝廷應允,先命其為河西路諸蕃都巡檢,後間隔三月不到,又晉為河西路都監。

  這距離副都總管還有一段路,連鈴轄都不是,但也足夠了。

  一路之中的幾位統軍大將一一鈴轄、都監、都巡檢,都有各自領兵的權力,

  而相比起文官級別分明,武將往往是大小相制,沒有明確的隸屬關係,有的時候,一路兵馬副總管如果缺乏威望,也管不到下面的領軍將領。

  偏偏在河西軍,沒有一個對狄青是不服氣的,他辭讓了兵馬副都總管,卻已經是實質上的兵馬副都總管,還能不讓同僚嫉恨,謙辭讓功之舉,更讓軍中無數人讚譽。

  毫不誇張地說,狄青就算接下來再無任何戰功可言,他都可以躺在這頁功績上吃一輩子,等到年紀大了,資歷熬夠了,穩穩噹噹的入西府為樞密使。

  而毫無疑問,狄青不可能止步不前。

  如今他已經著手,開始練一支真正如臂指使的騎兵。

  番人終究不是自己人,用可以用,歧視也要儘量避免歧視,等到文化上化夷為漢,過個兩三代就都全是漢人了,沒有區別。

  但就現代而言,必須打一打,放一放,拉一拉,壓一壓。

  這其中的度,狄進無法深入軍中,就交予狄青把控,而狄青的身邊也聚攏了雷澄、張玉、賈逵等年輕部將,深入貫徹下去。

  遠的不說,待得數年之後,河北軍如果再要北上,就不是靠著宣撫使在上面作妖,經略使牽著各部族豪酋的鼻子走,堪堪湊成的五千騎兵了。

  到時候狄青再要領騎兵北上,就能讓同樣沒有山川屏障,還不願意在要道大修堡寨的遼人嘗一嘗,什麽叫縱橫來去,萬里奔襲!

  一切邁入正軌,狄進欣賞了天邊的風景後,也朝著書房走去。

  不過剛剛入內,他就頓住腳步。

  就見狄湘靈不知何時,站在書桌旁,手中捏著一封信。

  待得狄進來到面前,難得發呆的姐姐輕輕嘆了一口氣,將信件遞了過來:「六哥兒,父親和兄長寄來一封信,我難辨真偽,你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