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八章 守御國朝的重擔,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報!西軍、中軍兩路,還未有軍情回報……」

  「探!再探!!」

  大名府正堂,夏竦背著雙手,在帥司正堂走動著,眼神中難掩焦慮。

  楊崇勛站在旁邊,欲言又止,最終也化作深深的嘆息。

  此次北伐,朝廷極為重視,不僅夏竦早早領大名府留守一職,西北邊軍的大量骨幹將領幾乎全員北上,樞密使楊崇勛也得太后之命,親至大名府坐鎮。

  他發揮的其實就是監軍之用,官家親至是不可能的,太后也不會出京,便以楊崇勛為耳目,時時刻刻將前線的消息匯總,再傳入京師。

  這一段時間,驛站每每忙碌不休,不知累倒了多少信使,跑死了多少匹快馬……

  可這幾日,前方的信報卻明顯越回越少。

  別說親歷西北經歷戰事的夏竦,就算是早年有些軍功,後來卻已不經戰事的楊崇勛,都知道不對勁了。

  夏竦此時轉了幾圈,終究還是回到了沙盤前。

  沙盤是河西那邊分享來的,自從西北邊軍嘗過這種立體型地圖的好處後,就念念不忘,而相比起複雜的西北地形,燕雲地勢其實更加直觀,行軍路線也莫名熟悉。

  燕雲十六州分山前七州與山後九州,如今十四州在遼人手中,兩州在宋一方,此番北伐以東路為主力,出雄州,進攻涿州;西路軍出雁門,走西陘,負責攻略山後,待山後攻略完畢則轉掠山前;中路出飛狐,居中策應,最終匯合三路大軍,一舉攻克燕京。

  三路統帥,劉平持重,最有威望,以他為盾;任福鋒銳,以他為矛,攻城掠地;葛懷敏為輔,確保糧道通暢,步步為營,徐徐推進。

  和雍熙北伐相似,都是兵分三路,但夏竦臨行前千叮嚀萬囑咐,切勿貪功冒進,眾將也確實吸納了不少雍熙北伐的失策,都是持重緩行,不貪小利。

  夏竦起初看著戰報,還是鬆了口氣的。

  不比輕視西夏,由於太宗朝兩次北伐的受挫,後來澶淵之戰又被險些打到京師城下,對於遼人宋軍始終是有些畏懼之心的,不敢托大。

  宋軍這次出關後的戰線推進,可謂又穩又准,而不僅是兵力優勢,以步卒為主的宋軍在面對遼人鐵騎時,也並不畏懼,野戰結陣,狠狠挫去了幾回遼軍的鋒芒。

  於是乎,諸路捷報頻頻,遼軍幾員大將蕭匹敵、蕭惠、耶律瑰引接連敗陣,雖然都不是大敗,但戰線後移,頗有節節退讓之勢。

  劉平一路攻克固安南城,葛懷敏於飛狐北破遼兵,任福更是在西陘痛擊遼軍,連克寰州、應州,破雲州援軍。

  出關不足一月,宋軍主力就正式攻克涿州,由此士氣大振。

  但就在這時,第一個意外出現。

  破涿州,得城後,城中的契丹人頑強抵抗不提,就連漢民也沒有想像中棄甲投戈,迎附王師的舉動,也沒有直接反抗,只是冷眼看著趾高氣昂的宋軍入城。

  此後宋軍特意招募當地的漢人大族子弟,所應者也是寥寥無幾,都在家閉門不出,劉平大為不悅,甚至想要挑一些出來殺雞儆猴,被其親信部將郭遵勸阻。

  為了爭取當地民心,劉平終究還是忍了。

  他相信,這些遼地漢人撐不了多久。

  因為當宋軍占據涿州,構築防線時,戰果比起雍熙北伐都要輝煌了。

  當年曹彬率軍進駐涿州,由於缺糧而被迫撤軍,匆匆退回雄州,以致於將西路軍暴露在遼人的鐵騎下,被各個擊破。

  現在東路軍雄踞涿州,糧草充足,陣線穩固,再度擊退兩股遼人援軍後,儼然已是具備了長久占據此地的氣象。

  果不其然,隨著時間的推移,之前愛理不理的漢人意動了,不少大族也踴躍起來,甚至還有原本就職於南院的官員,選擇投靠。

  劉平心底里瞧不上這些人,但也不會拒絕,許以重職,部將郭遵卻再度勸阻他謹防有詐,要提防這些投降者臨陣倒戈。

  劉平這回很是不以為然。

  他特意了解過,契丹對待其他各族向來殘酷,稍有反抗,都會血腥鎮壓,這些如今投靠過來的漢民,就算來日想要回歸遼國的懷抱,那些兇殘的契丹貴族也容不得。

  既然降了,遼地漢人就只能一條道走到底,期盼宋軍能牢牢占據涿州,再北上奪取燕京!

  再加上宋軍終究是外來者,有了地頭蛇的輔助,才能事半功倍,收復河西時,他們尚且寬宥番人,予以拉攏和信任,到了燕雲後,卻連同族的漢人都信不過,未免也太小心了……

  於是乎,劉平不斷許諾封賞,招募人手,修建堡寨,如火如荼,甚至各地都有耳聞,一時間燕雲各州人心浮動,大業可成!

  會兵以進,直抵幽州,控扼險固,恢復舊疆!

  當這份無上榮光放在眼前,宋軍其他兩路,上下都瘋狂了。

  任福所率領的西路軍首先高歌猛進,葛懷敏也顧不上確保後方糧道,隨之一路挺進,直往燕京而來。

  他們原本還忌憚遼人,但接連的勝利已經改變了印象,現在更擔心的是,遼人太過不濟,萬一都沒撐到三路會合,全給劉平得了功勳去,那劉平封王,自己這邊指不定連入主樞密院的功勞都撈不到。

  何況不僅僅是他們要分功勞,兩軍麾下還有一批骨幹,西北邊軍猛將眾多,如任福麾下的劉肅、朱觀、武英、趙津,葛懷敏麾下的趙珣、劉湛、曹英、李知和,都是在西北滅夏時頗有戰功之輩,同時原河北禁軍的將領,也在其列。

  這些人夏竦很不滿意,卻又無法全部撇開,只能被調派入軍,官職和要務全部位列西北軍之下,本就心懷怨懟,此時更是連連鼓譟,煽動軍心。

  任福受左右鼓動,率先按捺不住,他一急行軍出擊,葛懷敏見狀,也乾脆隨之跟進。

  當夏竦在後方得到這第二個意外時,晚上已經睡不著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三軍回報的軍情一封比一封少,無論是軍中的斥候,還是機宜司的諜探,似乎都遭到了遼人有意的阻截和干擾,有的浴血而歸,通報消息後就傷重不治了。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

  楊崇勛一向高談闊論慣了,起初還想往雄州去,親自坐鎮第一線,夏竦則已經開始加固大名府防線了,並且加派人手,入燕雲獲取戰報,一定要第一時間將前線的情況送回。

  終於。

  伴隨著信使跌跌撞撞的聲音,最新的戰況送入府內:

  「報!!西軍大敗!任將軍戰死!中軍大敗!葛將軍下落不明!」

  「什麼!你說什麼!」

  楊崇勛的吼叫聲由於太大,都有些失聲,震得屋頂都似乎晃了晃。

  夏竦閉了閉眼睛,緩緩坐下,表情意外地平靜下來。

  懸著的心終於死了。

  而這仿佛是打開了一道封閉已久的閥門,前線的消息瞬間恢復通暢,一封封觸目驚心的戰報接連傳至。

  任福和葛懷敏為他們立功心切的貪婪付出了血的代價,陷入蕭匹敵的包圍圈裡,兩軍潰散,或被遼人鐵騎衝殺,或掉入河中溺死,損失慘重!

  任福直接戰死,葛懷敏慌亂逃離,似乎想要復刻太宗高梁河的奇蹟,但至今下落不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麾下的西軍骨幹,還算頂住了壓力,盡力收攏敗軍,強行沖陣,再加上遼人的鐵騎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多,西軍和中軍兩路,還退了部分人馬回來,不至於全軍覆沒。

  可兩路大軍一敗,此番北伐就已經看不到希望不說,最可怕的是,劉平所率的主力,還被蕭孝穆親率大軍困於涿州,城內更是有漢人降將焚燒糧草,部將郭遵盡力滅火,糧草依舊損失大半,一時間腹背受敵,駐紮於幾方堡寨的宋軍被契丹鐵騎硬生生分割開來,艱難抵抗內外的壓力。

  楊崇勛對此難以接受,連連質問:「那些漢人降而復叛,就不怕契丹人要他們的命麼?」

  機宜司的諜探早已探明了消息,哀聲稟報:「蕭孝穆早已手書涿州漢人大戶,命他們假降歸宋,待得關鍵時刻裡應外合,焚毀我軍糧草,阻斷退路!」

  夏竦嘶聲道:「蕭孝穆!好一個蕭孝穆!他是早有預謀,想要將我軍全部吞下啊!不……不僅僅是這個外戚將軍,必定是遼帝授意,從遼東滅大延琳開始,這一個圈套就設下了!」

  如果狄進的書信沒有早早遞來,夏竦或許還會迷惑,但此時卻如撥雲見日,瞬間明白整場交鋒的關鍵。

  遼東的大延琳起義,歷時一年之久,對於遼國確實是一次重創,那是裝不了的,再加上西夏被滅,河西被宋所取,此消彼長下的打擊,堪稱傷筋動骨。

  所以遼帝從一開始定下的目標,就不是僅僅擊敗宋軍的北伐這麼簡單,他們還要將北伐的宋軍徹底留在燕雲,以便接下來反攻三關,趁著宋軍虛弱,一路南下。

  「遼人要南下……遼人要南下……怎麼辦……怎麼辦啊!」

  楊崇勛只覺得天旋地轉,堂堂樞密使竟是坐倒在地,而夏竦則早有準備地下達各種堅守河北的布置時,又忍不住將視線看向西方,默默地道:「河北能做的努力,就是這麼多了,希望之前在河西的布置,真能派上用場吧!」

  「狄仕林,守御國朝的重擔,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

  河西懷州。

  趙稹背負雙手,走入正堂,神清氣爽。

  這段時間,他這位宣撫使的存在感越來越強烈,各方來投靠、請命、說情的也越來越多。

  原本苦於在河西打開不了局面,麾下又無可用之人,現在北伐乃國朝的頭等要事,以此作為大義,誰也無法正面抗衡。

  果然各州只能三番五次地找藉口,連阻卜族在黑山牧場生亂,各部前去圍剿為由都抬出來了。

  而他近來對於番部的施壓越來越頻繁,經略安撫司的回應也逐漸捉襟見肘起來。

  「夏子喬的妙計甚好,老夫欠他一個不小的人情!」

  「哼,倒要看看,還能撐到什麼時候!」

  「黃口小兒,便是向老夫服軟,老夫也不會隨便應下的!」

  就在趙稹撫須,想像著狄進在面前委曲求全,自己要怎麼擺出宣布威靈的架勢,好好給這個後進之輩上一課時,伴隨著惶急的腳步聲,親隨闖了進來,悽厲地叫囔起來:「相公!相公不好了!那些番人反了,將宣撫司團團圍起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