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狄相公威震邊軍

  「老頭子,我來看你啦!」

  燕三娘走進牢房,到了寶神奴面前,笑吟吟地揮了揮手:「我有兩個關於『金剛會』的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這裡是州衙的牢房,條件自然比不得機宜司的,寶神奴坐在枯草上,原先在閉目養神,聞言倒是睜開眼睛,看著這個徒兒,開口道:「哦?我正無聊著呢,你說來聽聽!」

  燕三娘笑容不變:「『宿住』與遼人徹底翻臉,統軍蕭惠要打他五十軍杖,他不忿處置,打傷行刑的衛士,為了方便逃跑,還點了一把火,遼軍也是夠無能的,居然真的讓他逃出去了!」

  寶神奴聞言並無多少意外,評價道:「『宿住』的武功、謀略都在你之上,唯獨自視過高,這卻是最大的缺陷了,他此番定是與遼軍將領相處的方式錯了,才會爆發這般你死我活的衝突!」

  燕三娘點頭:「你這老鬼倒是早說過,『宿住』那般心氣,只能成為光明正大大會社首領,無法統領陰影里的諜探行事,倒是看得挺准!」

  寶神奴淡然道:「伱們是我調教出來的,當然逃不過我的眼睛!」

  燕三娘笑了:「那你為什麼還要用他呢?是因為沒得選麼?」

  「行了!」

  寶神奴不置可否:「還有一個壞消息,是不是剩下來的成員,也被你們一網打盡了?」

  「不錯!」

  燕三娘撫掌一笑:『金剛會』在恆山裡的據點,被我們發現了,當場射殺七人,剩下的二十一人統統投降,這竟然就是『金剛會』目前的全部人手,我都大為吃驚!離你被捕,也就短短兩年時間,會內居然衰敗到了這般地步?」

  寶神奴稍加沉默,緩緩地道:「西夏那邊還有些人手,但也杯水車薪了,『宿住』與遼軍統領一鬧翻,『金剛會』徹底走上末路,確實沒想到……會這麼快啊!」

  燕三娘揚眉:「你不在乎?」

  寶神奴淡淡地道:「開國的天子,能讓國祚永存,子孫千秋萬代麼?不能!他們都不能,何況區區一個諜探勢力?我將『金剛會』交託下去,你們守不住,現在卻要我痛苦不堪麼?」

  燕三娘耳朵聳了聳,小臉綻放笑意:「若不是我能聽出心緒變化,還真被你唬住了,老頭子,很難受吧?何必強撐著嘴硬呢!」

  寶神奴眼神終於陰了陰。

  道理是那個道理,但眼睜睜看著大半輩子的心血,在短短時間內毀於一旦,任誰都不會好受,他當然不例外。

  何況還有個叛徒立在面前,等著看自己的笑話。

  欣賞著這個老傢伙的臭臉,燕三娘滿意了,卻也不光是來看笑話:「你當年對於我們兩人,都有不滿之處,就放心將『金剛會』二代的首領之位,交託給我們中的一位?」

  寶神奴神色恢復平靜:「你想說什麼?」

  燕三娘凝視著這個垂垂老朽,卻依舊可怕的師父:「依我對你的了解,在傳人的選擇上,你會不會還藏了一手?」

  寶神奴淡淡地道:「這樣的安排可能麼?我平時將第三位弟子藏住,在關鍵時刻取代你和『宿住』,成為『金剛會』的下一任首領,這個人要如何服眾?」

  燕三娘道:「這般想來,確實辦不到,但如果這個傳人,有著另一股勢力的支持,是不是就能取我們而代之?」

  寶神奴表情不變:「你想說……『組織』?」

  對於寶神奴供述的情報,狄進早就予以分享,所以燕三娘也知道許多事情:「你當年將『天眼』敵隱、敵烈,交給了『組織』的『司命』,『司命』為了研究雙生子的心靈相通,那麼此人到底付出了什麼代價,讓你願意這麼做?」

  寶神奴道:「我那時並不知,自己的病症是拜『組織』所賜,只是將『組織』視作一個隱藏於暗處的龐然大物,並且與宋人朝廷處於敵對之中,當然是合則兩利!」

  「敵隱、敵烈原本就與我頗有分歧,這兩人仗著與大遼往來密切,想要竊據首領之位,我有辦法壓制他們,但既然『司命』索要,便予了這神秘莫測的『組織』首領,由此獲得了不少情報渠道!」

  「你也不用擔心我有所隱瞞,我現在也希望『司命』被捕!」

  「是麼?」燕三娘審視之色更重:「你這老狗的貪婪,別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麼,區區情報渠道,根本滿足不了你,『司命』必定答應你更多的事情,你才會將敵隱和敵烈交出去,讓對方嘗試雙生子的心靈相通之能……」

  寶神奴道:「雙生子沒你想得那般珍貴,缺了敵隱和敵烈,『司命』就不能尋其他人麼?我但凡提出過分條件,對方是不會答應的!」

  燕三娘盯緊著他,突然咧了咧嘴角:「但安排一位傳人入『組織』作為後手,『司命』卻會同意!」

  「倘若未來『金剛會』衰敗了,你的這步後手就能依靠『組織』,讓『金剛會』捲土重來,同時對於『組織』方面,也有一個與朝廷對抗的外圍勢力,這才是真正的合則兩利!」

  「而只要還對『金剛會』的延續抱有一絲期待,這樣的事情,你是不會交代的……你的心跳得快了!」

  聽到最後,寶神奴的心跳聲確實跳得快了一拍,他沉默片刻,終究苦笑道:「三娘,我小覷了你,你若不是一直不服管教,確實是最好的首領!」

  燕三娘嗤笑道:「你強迫我練功,毀了我的一生,再用我的妹妹作為要挾,卻又將她推入苦海,成為『禍瘟』的試毒品,還想我乖乖繼承你的理想,成為諜探勢力的首領?老實承認吧,就算沒有狄三元的抓捕,你的『金剛會』也會一敗塗地,你這般手段殘忍的惡徒,根本就不可能讓自己的勢力延續下去!」

  寶神奴不以為意:「成王敗寇而已,我現在是階下囚,你又脫離控制了,說什麼都可以!三年前,你敢在我面前,說半句忤逆之言麼?」

  燕三娘呵了一聲:「好!那我們不說假設,談一談留在『組織』的後手如何?」

  寶神奴目露回憶:「我倒不是有意隱瞞,無論是你,繼承『無漏』稱號的燕三娘,還是繼承『宿住』稱號的穆勝,平心而論我都不滿意!」

  「正如你所言,我並不看好你們能成為二代首領,將『金剛會』發揚光大,但合適的傳人本就難尋,如果真有一個處處都讓我滿意的合適人選,豈會交給『組織』?」

  燕三娘並不打斷,默默聆聽。

  寶神奴關得久了,確實有了傾述的欲望,接著道:「『司命』是一個很奇特的人,我們雖然沒有真正見過面,書信往來之間,也能了解彼此,對於『金剛會』延續的問題,是『司命』率先提出的,他認為我們作為遼國的諜探,在宋境培養傳人,必不可長久!」

  燕三娘眉頭一動:「他讓你找契丹人當傳人?」

  「不!」

  寶神奴搖了搖頭:「他讓我放棄傳人的培養,在必要時,讓大遼直接派出人手,前來接管『金剛會』,由此代代相傳,紮根於汴京!」

  燕三娘道:「但你不願意自己的心血拱手讓人,是麼?」

  寶神奴理所當然地道:「承天太后若在,我願意如此,太后駕崩,陛下執政,再無南下之心,我為何要將自己心血,交給一群不珍惜他們的人?即便交託了,這群人會善待『金剛會』麼,不依舊是胡作非為?」

  「直接說不願便是,找什麼藉口?」燕三娘撇了撇嘴:「『司命』怎麼說?」

  寶神奴道:「『司命』提出了一個辦法,讓我將選定的傳人送回遼國,取得一定的地位後,再被遼庭授命,前來南朝潛伏,接管『金剛會』的下一任執掌權……作為對敵隱、敵烈的謝禮,這件事『組織』願意相幫!」

  燕三娘面色頓時凝重起來:「口氣不小啊,『司命』在遼庭有著不小的影響力?」

  寶神奴緩緩地道:「我當年與你的想法一樣,馬上開始懷疑對方的身份,更擔心如果這麼做了,『金剛會』被『組織』兵不血刃地吞併!」

  燕三娘道:「你拒絕了他?」

  寶神奴道:「不,我同意了,並且選了一位『傳人』過去!」

  燕三娘轉念一想,倒也明白:「你用最不看好的傳人,加以試探?」

  寶神奴微微點頭:「不錯!那是我原本選擇的丐首,在銀針刺穴後,就有些瘋癲之兆,當作傳人,我是不滿意的,但既然『司命』有此提議,我便讓他押送敵隱、敵烈,一併交託過去!」

  燕三娘立刻問道:「之後呢?」

  寶神奴沉默片刻,眼中露出悸動:「一年之後,我又見到了他,他居然好了,離魂之症再也不發!」

  燕三娘一驚:「如此說來,『司命』也能治好你的病?」

  「或許吧!但我不會讓他治的,除非我能將這個『組織』的首腦控制在手中!」

  寶神奴冷冷地道:「無數個日日夜夜,我都迫切希望自己的病痛不再復發,但代價如果是受制於人,那我寧願一直這般下去!」

  「當然,這個疑惑一直壓在心頭,令我不解,直到不久前,我才明白,自己修煉的原來不是渤海王國的秘傳,而是『禍瘟』的《神通法》,離魂之症是因為強行開啟『靈覺』失敗,才會變成如此!」

  「『司命』則成功覺醒了『靈覺』,這個人確實能治好離魂之症,可我那時的戒備沒錯,真要讓此人治了,我或許就不再是我,淪為『組織』的走狗了!」

  燕三娘皺眉:「你越說越邪,這世上真有操控人心之法?我不信!」

  「『司命』到底能辦到怎樣的事情,與旁人相不相信,毫無關係……」

  寶神奴淡淡地道:「我現在只希望臨死前,能夠看到『司命』同樣被狄進抓了,投入大牢,看一看這個神秘至極的人物,到底是何模樣,又有什麼神乎其神的力量?」

  燕三娘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朦朧的印象,也有些心有餘悸,深吸一口氣,回歸剛剛的話題:「那個被你用作試探的傳人,後來如何了?」

  寶神奴言簡意賅地吐出兩個字:「死了!」

  燕三娘奇道:「怎麼死的?」

  寶神奴道:「據『司命』所言,他還未來得及送往遼庭任職,來日在合適的關頭南下接管『金剛會』,就被『組織』內部叛逃的『都君』殺死,『都君』當年屠了『組織』在大名縣的據點,上上下下無一生還,此人就在其中,遭了無妄之災,『司命』寫信來表示歉意,願意再為我培養一位去往遼庭的傳人,被我婉拒……」

  燕三娘恍然:「所以你才知曉『組織』內部稱號成員『都君』的叛逃詳細?」

  寶神奴淡淡地道:「確實如此,我那時說的謊,一個個被揭穿,你去稟告狄進時,可以轉告,我身上的秘密已經被挖乾淨了,接下來想要找到『司命』,就看他的手段,當然……『都君』的力量也該好好借用一番!」

  燕三娘並不知「都君」是何意,但當她將剛剛的話語完完整整地複述了一遍後,狄進馬上明白,這老頭又想把自己的姐姐狄湘靈跟「組織」扯在一起了,冷淡地道:「寶神奴說自己再無隱瞞了?你覺得可信麼?」

  燕三娘哼了哼:「從這個老鬼的嘴裡,永遠別想聽到完全的真話!」

  狄進頷首:「根據我的判斷,寶神奴和『司命』之間,還有些更深入的關聯,他口口聲聲說自己盼著『司命』抓入大牢,卻不提供進一步的情報,正是惺惺作態!」

  燕三娘道:「不過他對於『司命』的忌憚應該是真的,在發現對方能有治療瘋癲的手段後,依舊不敢讓『司命』治療,就是怕自己受制於人!」

  「『金剛會』和『組織』同屬於存續於地下的勢力,在與朝廷暗鬥的同時,也會防備彼此,這老鬼的性情,是寧願讓『金剛會』消失,也不甘心自己的心血拱手讓與他人!」

  「我現在最奇怪的是,『司命』為何要與這個老鬼說這麼多呢?」

  狄進微微點頭。

  他也在思考這個問題,相比起「禍瘟」對於寶神奴的看重,是覺得對方頗有研究才能,雙方在某些以人體為試驗的思路上一拍即合,那「司命」與寶神奴這般密切的來往,就顯得頗為古怪了,甚至還讓對方知道了「組織」內部有人叛逃的醜事……

  難道「司命」就不擔心,有朝一日身為遼人諜細的寶神奴被宋廷發現,由此牽扯出了原本不為外人所知的自己?

  這兩位地下勢力的首領之間,除了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外,到底存在著怎樣的關聯?

  「相公!王知州來了!」

  正在思索之際,外面傳來林小乙的稟告,毋須狄進吩咐,燕三娘身形一晃,閃了出去。

  很快代州知州王德用入內,喜不自禁地抱拳道:「那群党項士兵前來投奔了,已依狄待制的吩咐,將他們妥善安置!」

  狄進問道:「遼人作何反應?」

  王德用哈哈一笑:「北虜故作追趕,甚至都沒有跟我軍短兵相接,就飛快撤走了,此番狄青將軍全滅北虜精騎,壯我軍威,狄待制更是讓遼人有苦說不出,再也不敢囂狂,邊軍士氣大振啊!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孫武子的兵書之言,末將今日終於見識到了!」

  「不敢當……」

  狄進微笑起身:「那我就能放心離開了!」

  既然蕭惠那邊履行了約定,將軍中党項人作為了之前五百精銳戰亡的替死鬼,宋遼邊境的風波終於平息,他確實要離開雁門寨防線了。

  事實上,在確定了遼軍損失五百精騎後,不僅沒有惱羞成怒地大舉進攻,反倒準備偃旗息鼓,杜衍已經先一步回歸併州,坐鎮路治,充分發揮經略相公的職責,協調河東各州事務。

  而狄進也準備帶著必然升官的狄青和服服帖帖的監軍楊懷敏,去往自己執政的麟州,直面西夏。

  至於代州,則交給知州王德用和邊軍將士鎮守。

  對此王德用也很清楚,這位經略相公肯定會離去,但沒想到,對方這般灑脫,趕忙懇切地挽留:「可否請狄待制稍候,保證不耽誤行程,就讓兒郎們送一送你吧!」

  「好!」

  當狄進走出大堂,就見寨子裡,已是密密麻麻地站滿了守邊將士,每個人的眼神里,都帶著振奮與敬仰。

  這位經略相公的到來,並未爆發對契丹的大規模戰事,卻帶來了比勝利更可貴的信心。

  一場戰爭的勝利之後,遼人很可能不服,還會再打過來,最終拉開無止盡的交鋒,而如今契丹人展現出的怯懦與退縮,卻撕開了曾經高高在上的面目。

  從此之後,不再是宋人一直忌憚契丹鐵騎的進攻,契丹人終於也開始害怕宋軍。

  敵可往,我亦可往,攻守之勢異也!

  於是乎,目送著這位徐徐離去的身影,不知是誰率先高呼一聲,眾將士齊齊呼應,化作一股熱切的聲浪,沖天而起,直震雲霄:

  「狄相公!!」「狄相公!!」「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