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正使!狄正使!」
一刻鐘不到的時間,意識到不對勁的蕭匹敵趕了回來,在見到這邊的場面時,頓時驚怒交集。
事實上,鐵牛的胳膊已經包紮起來,榮哥兒也被砍了一刀,刀口不深,敷了傷藥,並無什麼大礙,只是每個人都面容鐵青。
他們自從師父孫洪去世後,就跟著公子,平日裡衣食供養,專心練武,結果四人齊出,還被敵人直接突入到公子身邊,令其受了傷,精神上的傷害遠超身體,覺得自己無能至極。
狄進確實受了傷,所幸那口淤血吐出,再加上年齡和體魄擺在這裡,傷勢並不重,相比起來,在同樣有內甲防護的前提下,鐧比刀更加難捱,對方肯定也不好受。
即便如此,蕭匹敵到了面前,也是慌得連忙躬身請罪:「累狄正使受驚,是在下的失責!」
狄進冷冷地道:「賊人凶狂,在貴國中京謀害一國使臣,宋遼雖是兄弟之國,你們也要給我國朝一個交代!」
「是!是!」
別說蕭匹敵已經根據陣營改變了立場,就算還是之前敵對的態度,也不敢反駁,咬牙切齒地道:「我定將兇手找出,將他碎屍萬段,讓狄正使泄憤!」
狄進沉聲道:「兇手的身份,我已瞭然!」
蕭匹敵精神一振:「誰?」
「我之前一語道破身份,此人逃亡時腳下一頓,暴露出了心虛!」
實際情況是,剛剛那句話喊出,對方頭也不回,眨眼間消失在拐角,根本沒有反應,但狄進喊出來的用意就在於此,語氣斬釘截鐵:「刺客正是李元昊,李德明準備立為太子的夏州繼承人!」
蕭匹敵瞪大眼睛:「竟然是他?」
狄進頷首:「是他!」
從思路來看,兩人倒是不謀而合。
狄進之前就考慮過,如果李元昊狂妄自大,應約入朝,乾脆將其刺殺,斬斷夏州政權最關鍵的一臂,為此刺客都初步選了盜首的徒弟清秋;
李元昊也是類似的想法,西夏如今在宋遼之間是小國,夾縫裡生存,委曲求全,極力斡旋,可一旦正使死在了遼國的中京,宋遼關係勢必緊張,西夏如今遇到的問題則迎刃而解。
都是簡單直接,快刀斬亂麻!
別覺得刺殺是小道,正如諜探一樣,這些上不了台面的行為,在關鍵時刻堪比千軍萬馬,而且河西走廊政權紛亂時,就多有刺殺毒害之事發生,西夏此舉,也算是某種路徑依賴了。
當然,有些事情三方心知肚明,卻不適合直接道出,狄進給出另一個動機:「我正要追查衛慕氏遇害的真相,卻受刺殺,之前期盼著真相大白的貴國義士們,也遭到死亡的威脅,顯然有些人是鋌而走險,無論如何都要將真相掩蓋下去了!」
蕭匹敵面色再變,如果從這件事出發,那豈不是說衛慕氏之死,與其子李元昊脫不開干係?
狄進抓緊時間,立刻問道:「蕭伴使剛剛去崗樓,可拿到了賊人?」
蕭匹敵道:「沒有!賊子早作了撤退的準備,待我們去時,已經離開了!」
狄進道:「崗樓上的衛士呢?」
蕭匹敵咬了咬牙:「這一批也死了!」
「貴國的軍士絕非無能之輩,能連續兩日將之殺害,又進退有序,非百戰精銳不可為之!」
狄進沉聲道:「我們稍作耽擱,離開使館,見過那位樂安郡王后,就抵達了這裡,刺殺的陷阱定是早早設計,但我們的動向卻是臨時掌握,李元昊的幫手從哪裡來?」
蕭匹敵眼中露出殺機來:「使團的護衛?」
狄進問:「夏人使團有多少護衛,四方館可有記錄?」
蕭匹敵斷然道:「藩屬使團的護衛數目,不得超過三十人,這群夏蠻子正好是三十人,我馬上回去查,看看他們有沒有人少了!」
狄進頷首:「好!走!」
待得眾人雷厲風行,趕回四方館時,樂安郡王耶律宗德一行已經離開,顯然是準備第三天再來追兇破案,卻不料精彩的正在眼前。
而剛剛邁入館內,還未到偏院的地方,就見前方一片混亂,汗流浹背的四方館使匆匆迎上稟告:「駙馬,夏使李成遇方才中箭,生死不知!」
蕭匹敵猛地怔住,瞪大眼睛:「李成遇也遭了襲擊?」
狄進目光一動,冷冷地道:「難怪李德明會選李元昊為党項李氏的繼承人,果然心狠手辣,好一出苦肉計!李成遇遭到襲擊,手下的護衛是不是追出去了?」
四方館使不敢回答,拿眼神看蕭匹敵。
蕭匹敵厲聲道:「答話!」
四方館使這才道:「是……西夏護衛方才統統追出去了!」
狄進語氣前所未有地凌厲起來:「這護衛一來一回,之前刺殺的證據也就被他們毀了,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證據不可能消失得一乾二淨,就看願不願意追查!蕭伴使,無論你們怎麼做,此事關係我朝國體,我一定要找出真兇,絕不會半途而廢!告辭!」
說罷不再理會這些遼人,大踏步地朝著主院走去。
「誒!狄正使……狄正使……」
蕭匹敵喊了喊,聲音也弱了下去,面容則冷得像一塊冰。
身為館伴使,如果宋朝的正使死在中京,他難逃罪責,同樣的夏人正使要是死了,也要怪罪到他的頭上,這都是影響前程的大事,他現在是真的將那個李元昊恨到了骨子裡!
「仕林!你可知道,夏人遭刺……」
且不說這位遼臣,到了自家使團的院子,潘孝安迎了出來,臉上還帶著幸災樂禍,但看到手臂包紮著傷口的鐵牛,胸前半赤裸著的榮哥兒,神色頓時變了:「這是怎麼了?」
狄進將方才的事情講述了一遍:「夏人使臣遇刺是一場戲,為的是洗清嫌疑,不讓我們抓住把柄!」
潘孝安瞪大眼睛,先是愣住,似乎不敢相信,待得反應過來後,頓時怒不可遏:「反了!反了!夏賊竟敢刺殺我朝使臣,一定要發兵!平定夏州!」
狄進並不憤怒,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宋夏之前原本溫情的面紗已經扯下,雙方本就是仇敵,自是無所不用其極,態度更應鄭重:「夏人已經看出了,遼庭並不足以依靠,才會行險刺殺,敢這麼做的人,是一位極為強勁的對手!」
潘孝安咬牙切齒,卻也逐漸冷靜下來,想了想道:「仕林,你接下來不要見客,無論是誰來請見,都由我來擋住!」
這就是裝作重傷在身,藉此向遼庭施壓了,畢竟在中京城內遇刺,確實是對方的責任,但狄進搖了搖頭:「遼人崇拜強者,裝受傷只會讓他們瞧不起,我們要反其道而行之!」
潘孝安道:「怎麼說?」
狄進道:「你告訴那些關注《蘇無名傳》的貴族子弟,李元昊就是之前殺人預告的威脅者,此人引我出館,親自偷襲,卻不料武力不濟,連我這個宋使都打不過,被我打傷後,灰溜溜地逃了!」
「明白了!」
潘孝安咧了咧嘴,任誰提到三元魁首,都下意識認為是文弱書生,能騎馬射箭就已不易,誰能想到你提著銅鐧,穿著內甲出去查案:「這件事交給我來辦!保證不出十日,仕林的勇武之名,傳遍中京!」
再商量了一番細節,狄進回到屋中,看著四位武僧:「知恥而後勇,此番落敗記在心頭,日後好好與西夏算帳便是,別垂頭喪氣的!伱們下去養傷,你倆多喚些護衛來,以防對方殺個回馬槍!」
「是!」
四人齊聲應了,慚愧地退下。
狄進深吸一口氣,胸前也不禁隱隱作痛,眼中厲芒閃爍:「李元昊麼?」
由於並沒有與歐陽春真正交過手,他也是第一次在別人身上,感受到姐姐全力出手時的那股強絕壓迫。
根據之前總結過的規律,絕頂厲害的武者,要具備三大要素:天賦強,傳承好,從死人堆里爬出來。
李元昊史書中就是勇武過人之輩,根骨強勁,天賦超群,年紀輕輕就征戰沙場,千錘百鍊,而作為夏州政權的繼承人,想要習武,當然也不會缺了外功傳承!
三個條件盡皆滿足,所以才有那如猛虎下山,不可一世的兇橫霸道。
狄進有交手的底氣,也是因為他一直跟狄湘靈對練,習慣了這種絕頂強者的壓制,換個稍弱些的宋使,警惕性再差些,可能真被李元昊直接得逞了。
當然話又說回來,換成別的宋使,也不會通過話本的方式掀起查案的輿論風波,讓西夏原本的誣告越來越有作繭自縛的發展趨勢,李元昊顯然是意識到不對,再這麼下去會愈發被動,乾脆將計就計,布置襲殺。
可見此人文武雙全,極有謀略,同時又百無禁忌,確實是個什麼都敢做的狂徒。
「不過有一件事很奇怪,李元昊身為西夏繼承人,為何要隱藏真面目,藏在使節團裡面呢?他是衛慕氏的親子,來披麻戴孝,博取遼庭的同情,不是更好麼?」
「但如果不是李元昊的話,又有誰能讓李成遇乖乖聽命,並且認可這個襲殺使臣的瘋狂計劃?」
狄進思索半晌,搖了搖頭,開始提筆寫信。
無論對手到底是不是李元昊,對方的武力都是不可忽視的。
能打是吧?
那就別怪我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