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李元昊之母遇害事件》

  「仕林!是不是再過個四五日,明遠就要從夏州回來了?」

  集賢院中,王堯臣坐到了對面,期待地問道。

  狄進點了點頭:「差不多這個時日。」

  公孫策是真的雷厲風行,領了出使夏州的差事,只寫了一封書信,讓書童大壯遞過來,就興沖沖地啟程了,自然更不要什麼擺酒踐行。

  如此灑脫,讓王堯臣好感大起,盼著他回歸,為其接風洗塵,而按照行程,公孫策入夏已有月余,只待回了宋境,肯定一路快馬,四五日就會回到京師。

  狄進則思忖著,公孫策此行使西夏,是就諜細之事,質問李氏父子,以其擺事實,講道理的口才,自然更讓對方感受到宋廷的雅量與誠意,就不知能否將李元昊帶著入朝呢?

  以邏輯分析,可能性不大。

  當年真宗接受李德明的請降時,提出了三點要求:一,稱臣納貢;二,歸還靈州;三,派出質子,結果李德明只遵從了第一項,不斷送貢品入宋,後面兩項都直接忽視。

  真宗被對方的低姿態奉承舒服了,不再威逼,只是利用吐蕃和回鶻之勢,希望這些異族自相殘殺,削弱党項人的勢力。

  那個時候都不派質子,現在其子李元昊親自領兵,擊敗回鶻,為西夏開疆拓土,當然更不可能入朝。

  不過現實不是只看邏輯,更別提李元昊這種眼高於頂之輩,假如對方真的膽大包天,來了汴梁,如果有合適的機會,要不要痛快點,乾脆宰了,以絕後患?

  敢二丁抽一,卻又能在關鍵戰役次次打贏的元日天,只有這麼一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更別提這種能威懾各部的梟雄領袖,要是提前沒了,西夏依舊是邊患,仗依舊要打,但戰爭的難度確實會下降,是備選方案之一。

  狄進不只是想想而已,待得放衙下班,回了家中,來到練武場,就見兩道鬼魅般的身影閃出:「狄公子!」

  無憂洞盜門鬼市已成為歷史,裡面或許還有賊子苟活,無法清剿到一個不剩,但終究沒了組織性的威脅,眼前這兩位也有些側面的功勞,正是盜首的兩名弟子,清秋和玲瓏。

  狄進看著她們:「你們接下來要如何?」

  清秋道:「『無漏』既已被擒定罪,報了師弟之仇,我準備北上尋找師父,還有一群盜門弟子,要與我同去,來日在遼地重建我盜門聲威!」

  玲瓏道:「我也準備……」

  清秋立刻道:「我師妹想留在京師,做個小生意,安穩過日子!」

  「好!」

  狄進微微點頭,看向清秋:「閣下離開之前,可否為我做一件事?」

  「正要報了恩情,毫無牽掛地北上!」

  清秋不驚反喜,抱了抱拳:「請閣下吩咐!」

  「不急!這件事尚未有定論,只是準備而已,勞你晚些再走吧!」

  如果要用刺客,清秋領頭,以盜門之名行事,完後往遼國一跑,是一條可行之策。

  當然,在有了萬全的準備之前,狄進是不會告知對方真正目標的,只是留個人手,待得兩女離開後,依舊按部就班地練起武來。

  不料尚未用晚膳,雷濬就匆匆登門:「仕林兄,有家嚴的急信!尤其是第二封,快馬而至,剛剛送到我手中!」

  狄進接過打開,發現第一封信件寫的是之前關照的事情。

  夏竦果然派人去并州調查,雷家好吃好住地款待,甚至還議了商貿往來,互相試探,雷老虎技高一籌,已然確定夏家之前就與党項人有青白鹽的交易,近來還儲備了大量的青鹽,萬一真的開戰,鹽價必然瘋漲,可趁勢獲利。

  這封信極為老道,展現出了雷老虎對并州乃至夏人商路的控制力,筆跡也很輕鬆。

  第二封信件的筆跡,就明顯急促了,狄進看了後,神色也嚴肅起來:「李元昊不會入朝了,夏州突發意外,其母衛慕氏不幸遇害!」

  雷濬並未看信件,聞言變色:「竟有此事?那公孫推官……」

  「與明遠無關!」

  狄進搖了搖頭:「是西夏內部有兇手為之,明遠覺得此案頗有蹊蹺,有意留在西夏,將真兇緝拿歸案,卻被李氏父子強行送出!」

  雷濬倒吸一口涼氣:「兇手不會就是……那是李德明的正妻,李元昊的親娘啊!」

  相比起這位不敢相信的猜測,狄進並不驚詫,因為歷史上的衛慕氏,就是被李元昊下令處死的。

  党項貴族衛慕氏向來傾向宋朝,不願意對宋用兵,希望往來貿易,維持境內繁榮,但李元昊稱帝後,擺出種種架勢,皆有窮兵黷武之勢,衛慕氏就想將之推翻,另選一位党項領袖。

  結果事情敗露,全族被沉入黃河殺死,李元昊直接毒殺了其母,其妻也出身衛慕氏,當時因懷孕免遭一死,被幽禁冷宮,但後來母子還是被一併殺害。

  這些事情都是發生在攻宋之前,李元昊就已經弒母、殺妻、滅子了,跟這相比,後來那些睡兒媳,與寧令哥的相殺都屬於小把戲,甚至年紀大了,心估計還軟了些。

  現在雖然不知具體情況,但李元昊在此事中必然扮演了一定的角色,狄進稍加沉吟,緩緩開口:「等到明遠回來,我恐怕也要動一動了!」

  公孫策出使之際,機宜司同樣安排了第一批人手,與曹瑋留下的眾親衛接頭,獲得適合的身份後,潛入夏州境內,雷濬立刻請命:「狄直院若要出使西夏,我願同往!」

  狄進微微搖頭:「不是去西夏,經此一事,党項李氏的狼子野心和狠戾強橫暴露無遺,不會再有人提出詩書禮儀教化了,而李氏父子真正的依仗,不在河西,正在北方!我要做好北上使遼的準備!」

  ……

  崇政殿內。

  這次的氣氛,比起上回壓抑多了。

  說實話,當西夏的消息傳回,無論是二十多年太平所帶來的和睦氣象,還是國朝道德君子的一貫認知,都被這個發展狠狠的震驚住了。

  劉娥的手段看似樸實,實則極為老辣。

  也不興師問罪,就派遣個使者去詢問一番,如果西夏有了激烈反應,那就是做賊心虛,宋接下來就能師出有名,如果西夏真的忍了,把李元昊派過來,那就扣下當人質。

  因為當年李德明請降時,真宗就是要求對方派來質子的,有此依據,便是名正言順,不違先帝之治。

  然而對方也夠狠的。

  為了破局,先死個媽!

  李元昊的母親死了,立刻丁母憂,一個服喪的人,總不能讓他千里迢迢來宋吧?

  而且這又涉及到了真宗的神操作。

  當年真宗拒絕曹瑋滅西夏的提議時,還有一點緣由,就是其父李繼遷剛死,攻打丁憂的李德明,顯得很不道德。

  這話聽上去很可笑,但如果本來就不想打仗,拿來當避戰的藉口,確實不錯,能顯示中原王朝的仁德與體恤,李德明當年十分感動,然後就拒絕了歸還靈州、派遣質子……

  結果現在同樣架住了己方,李元昊死了母親,你再逼迫對方來朝,豈不是有違先帝仁德?

  短暫的壓抑後,劉娥沉冷的聲音從珠簾後傳出:「有關衛慕氏遇害之事,諸位卿家,議一議吧!」

  「太后……」

  張士遜不願興兵戈,但也不願看到這樣的發展,正要說話,就聽旁邊的首相王曾輕輕咳了咳,搶先起身道:「西夏狼子野心,已無疑問,然此番應對,可見隱忍,我朝更不可衝動行事!」

  王曾已經看出太后之意,這位居然是主戰的。

  從自身執政利益來看,一旦用兵,年輕氣盛的趙禎肯定不適合主政,之前讓太后還政的風波,將直接消弭。

  從國家角度出發,之前無憂洞暴露出了禁軍的弱勢,太后擔心久不動武,國朝死於安樂,將來遼軍再度南侵,將無阻擋之力,若能拿西夏這個本就野心勃勃的邊陲勢力練一練兵,既不至於興師動眾,又能強大軍力,亦是兩全其美。

  只不過哪怕出發點是好的,女子監國極為敏感,再有用兵之意,那馬上就會與前唐武則天聯繫到一起,要知道武周一朝與外族交鋒,雖然也有勝仗,但總體來說是吃了不少癟的,疆土更是淪喪不少,這豈能聯想?

  所以劉娥絕不會主動提出用兵,但她會讓朝堂逐漸接受一個不打不行的現實。

  呂夷簡同樣看出了這點,官家早就有怒色,太后也有意動,王曾恰好反對,他可以發言了:「老臣以為,強遼在北,久占十六州,我朝無險可據,党項日強,又竊河西,今後必成西陲之大患,不得不防!」

  「當依陳樞副之言,多設寨建堡,以兵據守,來日李氏侵犯,我方可堅壁清野,斷絕貿易,死守堡寨,不讓一粒米流出國境,不讓一顆青白鹽換得口糧!」

  「我方死守一冬,則党項老弱便會餓死兩成,若是死守三載,李氏父子就按壓不住西夏境內,那些欲啖其血肉果腹的饑民,到那時,李元昊必然要入朝請罪,是撫是和,可盡由太后和官家決斷!」

  這番話語落下,劉娥若有所思,趙禎眼睛大亮,張士遜和魯宗道則神色立變。

  若是採用此法,李德明只要不想放棄自己的繼承人,党項李氏必然趁著西北堡寨修好之前大舉來攻,不依舊是要逼反對方麼?

  不過呂夷簡說辭無可挑剔,全是防備之策,他們一時間也不知該怎麼反駁。

  而夏竦慢了一步,不甘示弱,起身道:「老臣以為,我國朝與西夏的邊境,居住著大量的番人部落,不宿城池,聚居野外,西北番人又重血緣門第,如明珠、滅藏、康奴等族,雖然生活在我朝境內,卻向來心向党項李氏,恐為其帶路,不得不防!」

  趙禎一驚,語氣沉下:「竟有此事?」

  「正是如此!」

  夏竦自從宴請狄進後,又親自派人去了邊州,了解情況,此時不僅提出了問題,還初步有了解決之法:「稟官家,這些番人大族麾下有數萬戰兵,又占據地利之勢,極難剿滅,當用懷柔之策,擇能臣力惠邊民,充實倉廩,授以禮節,移風易俗,使得番民之心向耕織而惡殺戮,方可令党項李氏再無侵邊根基,不攻自破!」

  趙禎緩緩頷首,從呂夷簡看向夏竦,頗為欣慰。

  這兩位真正開口,確實不同凡響,張士遜和魯宗道不擅戰事,已然沒了聲音,張耆更好似不存在般,但王曾也非易於之輩,只問了一句:「宋夏交惡,遼又如何?」

  呂夷簡和夏竦面無表情,齊齊坐了回去,張士遜和魯宗道精神則是一振。

  有一個問題始終避不開,西夏的背後,是遼國在支持。

  党項李氏各代的經營努力固然重要,當年太宗朝決策的失誤、真宗朝的放縱也要擔一定的責任,但最關鍵的,還是遼國有意扶持起了這個割據政權,讓宋如鯁在喉……

  所以呂夷簡和夏竦方才所獻之策,一旦實施到位,對經略西北,遏制西夏確實有極佳的效果,對遼國卻無影響。

  王曾的問話,他們也不會回答,萬一遼國真用為西夏出頭的藉口,南下再掀戰事,這個責任可擔當不起!

  眼見主戰主和局勢再要逆轉,劉娥的聲音傳出,語氣依舊平和,話題卻是一轉:「去年老身壽辰,遼國使節團來賀,還有兩月,就是遼主壽辰了吧?」

  王曾馬上明了其意,拱手道:「是!」

  劉娥直接道:「既然王相擔憂遼國,此番出使,不妨探一探遼夏關係,再回來商議安邊之策!諸位卿家有何人可薦?」

  兩府重臣抿了抿嘴,面色都微微有些古怪。

  這用舉薦?

  自從曹利用去後,敢在這種時刻出使遼國,又已經展現出極強外交手段的朝臣,除了埋首在館閣修史的那一位外,還能有誰?

  「看來眾卿皆有人選了……」

  劉娥聲調微揚:「招秘書省著作郎,直集賢院狄進,來崇政殿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