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三十四章 這就是本事!這才叫立威!

  氣氛瞬間變得凝重起來。

  原本行刑的差人齊齊變色,將水火棍往身後藏去,大氣也不敢出。

  鄭茂才臉頰鼓起,臉色一陣青白交加,他實在沒想到這位翻臉不認人,之前還好言好語,抓到自己一個小疏漏,就這般毫不客氣的訓斥。

  轉變最快的則是楊泌昌,語氣唏噓:「鄭節推,我早就說過你,不要班門弄斧,現在如何?高下立判了吧!狄同判本就是神探,查案自是明察秋毫,看一眼什麼都知,你卻是忙中出錯,好在還未真的動刑,萬幸萬幸吶!」

  有了這個台階下,鄭茂才嘴努了努,擠出一句話來:「是下官錯了,幸得狄同判提點,才沒有冤了無辜之人!放開他們!」

  官人都被如此訓斥,差人哪裡敢造次,紛紛退開,三個原本要被狠狠動刑的僕役如蒙大赦,站起身來。

  然而狄進的視線掠過譚大柱,卻落在另外兩人身上:「你們可曾去過內院?」

  兩人臉色微變。

  狄進道:「回答我的問題!一個一個說,你先來!」

  左邊的僕役支支吾吾地道:「俺叫齊五……俺是去過內院……但只是幹活……只是幹活……」

  狄進道:「那你慌什麼?譚大柱,你現在還慌麼?」

  被點名的譚大柱一怔:「俺不慌,官人不會隨隨便便打俺,為何要慌?」

  鄭茂才的臉色青了青。

  狄進看向齊五:「回話!伱慌什麼?」

  齊五噗通一聲重新跪了下去:「俺……俺沒慌……冤枉……冤枉啊!」

  狄進淡然道:「你若是有什麼手腳不乾淨的地方,老實交代,只要對的上,頂多是一頓責罰,若是遮遮掩掩,被指認為彌勒教徒,你可知自己和家人的下場?」

  齊五臉色慘變,遲疑半響,終於垂頭喪氣地道:「俺……俺確實拿了些州衙的物件……」

  狄進仔細聽完,喚來一位書吏:「帶他去指認,何時拿了何物,統統記下核對,看看是否有差錯。」

  「是!」

  待得齊五被押下,狄進看向最後一位僕役:「到你了!」

  那僕役深吸一口氣,躬身行禮:「小的王懷古,是去過內院,可小的既沒偷盜,也不曾與彌勒教往來……」

  狄進道:「聽你這談吐,讀過書?」

  王懷古答道:「上過幾年學堂……」

  狄進道:「既上過學堂,識得字,為何剛剛譚大柱喊冤時,你反倒一言不發,擺出逆來順受之態?」

  王懷古垂下頭:「小的剛剛是嚇住了,也以為……也以為說什麼都沒用,才不曾開口!」

  鄭茂才的臉色又青了青。

  一個兩個都伶牙俐齒,來落井下石麼?

  狄進卻已經轉向旁邊的吏胥:「去取兩件彌勒教的祭器來!」

  吏胥照辦,不多時拿了一根金剛杵、一個鈴鐺來。

  不同於佛門的金剛杵,這彌勒教似乎是專門為了宣揚殺人成菩薩的教義,金剛杵上特意抹了黑紅之色,看上去有股說不出的邪異。

  狄進接過,臉上明顯透露出嫌惡之色,然後遞給王懷古:「毀了它。」

  王懷古愣住:「這……」

  狄進將鈴鐺取來,遞給譚大柱:「毀了它。」

  「喝啊!」

  譚大柱二話不說,粗壯的胳膊往內一擠,鈴鐺竟被他壓得隱隱變了形,然後再狠狠砸在地上,穿著草鞋的腳就要踩在上去。

  「可以了!」

  狄進位止,冷冷地看著甚至還沒有接金剛杵的王懷古:「怎的?不願意毀掉它,害怕遭彌勒佛的報應?」

  王懷古的手伸了過去,指尖觸及金剛杵,但最終還是僵住,臉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咬牙切齒地道:「你們這些狗官,待得我佛降世,都將生不如死!」

  此言一出,周遭之人皆驚,反應最快的衙役馬上撲過去,將王懷古壓倒在地。

  只是相比起之前受刑時都不叫囔的順從,此時的王懷古奮力掙扎,額頭青筋暴起,拼命吼道:「世人應劫,彌勒降生!世人應……唔唔唔!」

  眼見彌勒教徒真的暴露身份被抓,鄭茂才徹底忍不住了,不顧楊泌昌的眼神制止,開口道:「狄同判,你此舉與我之前所為有何區別?我也是讓他們砸毀彌勒佛像,他們推託不願,才要大刑審問的!」

  你官大,你名氣響,就能這樣欺負人麼?先把我罵一頓,再把我的法子用一遍?

  狄進看向他:「鄭節推可聽過一句話,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話是元朝的話,鄭茂才當然沒聽過,但意思大致能明白,皺起眉頭。

  楊泌昌則暗嘆一聲,垂下眼睛。

  狄進道:「世間之人,多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態,哪怕不信奉宗教,也少有會去寺院撒野,對神佛不敬的,因此即便不是彌勒教徒,讓他們侮辱乃至砸毀彌勒佛像,心裡也是會犯嘀咕的,表現出抗拒完全正常。」

  「但鄭節推,你全然不管這種正常的心理,先是篩選出目標,再讓這些人砸毀彌勒佛像,稍有不順從的表現,馬上認定是信奉彌勒教,即便後面改口,也變成了為了洗脫嫌疑的被迫之舉!」

  「這等行徑無疑是疑鄰盜斧,最容易製造冤假錯案,你身為十多年的老刑名,做出這等是非不分的事情,還覺得自己委屈?」

  鄭茂才指著王懷古:「可這……這……」

  狄進道:「我方才所為,只是試探,事實上此人即便不願毀掉祭器,我也不會由此認定他就是彌勒教眾,只是加重嫌疑,再從別處驗證,不過這等邪教信眾心性扭曲,刺激得法,不打自招,倒是省卻那許多功夫……」

  說到這裡,狄進的語氣又嚴厲起來:「慎刑恤獄,理直刑正,實在是每一位掌有刑名之權的官員,需要重視的道理,我方才所言,不過十之一二,鄭節推可曾有半分感觸?」

  鄭茂才張了張嘴,終究無法反駁,悶悶地道:「下官有感觸……狄同判說的對……」

  狄進知道現階段是對牛彈琴,但他本來也不是說給一個人聽的,講述完自己的查案原則後,對著譚大柱溫和地道:「你方才受驚了。」

  譚大柱受寵若驚:「不!不!官人是好官!青天啊!」

  「只是分內應當!」

  狄進再對著左右衙役道:「將這彌勒教徒押入刑房,我親自審問!」

  「是!」

  眼見眾人簇擁著狄進和要犯王懷古,再也沒人看自己一眼,鄭茂才憤然拂袖,怒氣沖沖地離去。

  楊泌昌攔了攔,沒攔住,只能擰著眉頭快步追上,一起進了屋內。

  關了屋門,鄭茂才氣得雙手亂擺,哇哇大叫:「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我辛辛苦苦查了兩天兩夜,從一百多個下人裡面揪出了三個嫌疑犯,真正的賊人果然就在裡面!他倒好,過來輕輕鬆鬆地摘了功勞不說,過錯還全是我的!」

  楊泌昌嘆了口氣:「他能一眼看出那個譚大柱無辜,又看出那個叫齊五的做賊心虛,最後識破了王懷古的真面目,你這十幾年的老刑名卻只能靠水火棍,還有什麼不服氣的?這就是本事!這才叫立威!」

  「你到底是幫哪邊的?」

  鄭茂才本來已經夠氣的了,聽了這話頭髮都要立起來了:「我現在被他當眾訓斥,折了威望,後面想要再查案就難了,他這是故意奪我的節推之權!」

  楊泌昌無可奈何:「所以我讓你別出頭啊!事情先甩給這些外來的做,他們做不成了,我們再接手,到時候哪怕辦事不力,大家誰都別怨誰,現在你眼巴巴地衝上去,給人抓了把柄,可不就沒退路了麼?」

  鄭茂才確實後悔了,嘴卻還是硬的:「那你剛剛不也配合我,要用行刑逼他讓步麼?」

  「行了行了!別作口舌之爭了!」

  楊泌昌腦殼疼:「這位已經拿了兩個彌勒教徒,接下來肯定還會牽扯出更多,來年考績必定是極好的,到時減去兩年磨勘,一年後也就不在兗州了,回京師升官發財,咱們最多也只忍他個一年半載,好好送走了便是!」

  為官一任的時間是三年,但有能力有背景的官員,往往會得到減磨勘的獎勵,減一年是常例,如果清剿匪賊,立下大功,上報京師,減去兩年磨勘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到時候當一年同判,就比得上別的官員三年任滿。

  別的人或許沒有這般待遇,但三元魁首,官家親點,連前任宰執都作為陪襯,楊泌昌堅信對方的前程遠大,不會在兗州停留多久,鬥不過熬著便是。

  鄭茂才覺得,人來了才剛幾日,就盼著立功趕緊走,有點太漲對方士氣,但想到剛剛自己被訓得跟孫子似的,對於那份威嚴隱隱也生出一股畏懼,悶悶地道:「行!我就聽你這勸……」

  「咚咚!咚咚!」

  正說著呢,敲門聲響起,打開門後卻是心腹惶急的面容,一句話讓兩人神色劇變:「楊節判,鄭節推,大事不好了!彌勒賊人交代,州衙的官員裡面,有彌勒教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