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六章 和神探同行,你們有福氣了!

  「這是歙州澄心堂紙;這是端溪龍香硯,配廷珪四和墨;這幾支筆,都是宣城諸葛三副筆……」

  林小乙介紹了一遍,咋舌道:「公子,俺怎的覺得不能收呢,呂家贈予的文房四寶太貴重了,聽說都是宮中用的哩!」

  狄進坐在進士遊街的高頭大馬上,聞言微笑道:「正常還禮便是,也讓我用一用貢品級別的文房四寶,寫出來的文章是不是與眾不同~」

  在城北外碰頭後,十人不到的狄家隊伍,和三百多人的呂家車隊會合,一路朝著兗州而去。

  剛剛同行,呂公弼那邊就先送來了禮物,並且一出手就都是最頂級的檔次,林小乙平日裡在京師里的鋪子,都買不到這種品相的,自然被驚到。

  狄進則並不奇怪。

  北宋的士大夫,物質生活的品質往往分為兩個極端,一類是追求奢靡享樂,並且引以為風尚,如西崑體就要字裡行間流露出的富貴氣,另一類則是清貧簡樸,以節儉為美德,這是儒家一貫的思想,惟儉可以助廉,惟恕可以成德。

  這兩類人不能簡單的劃分為貪官與好官,但基本上,前者的官員品德低下者較多,後者的官員行為往往更加高潔,是可以確定的,歷史上呂夷簡與范仲淹的爭鬥,就是一場奢靡官員與清廉君子之間的較量。

  後者完敗。

  現在呂家一上來就送如此珍貴的文房四寶,其實也是試探,並且是很符合彼此身份的試探。

  狄進淡定收下,等待對方繼續出招。

  果不其然,呂公弼很快帶著兩人策馬而來,親熱地道:「仕林兄,接下來一路之上,可要多多關照了!這是舍弟,久仰三元魁首盛名,催著我上來認一認!」

  跟著他來的正是三弟呂公著和幼弟呂公孺,呂公孺年齡很小,面容裡帶著幾分靦腆和怕生,呂公著則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禮:「見過三元神探!」

  狄進頷首評價:「良才美玉,華實並茂!好!」

  呂公著一滯,覺得怪怪的,然後馬上意識到,這不是長輩誇獎自己時的態度麼?

  偏偏對方的語氣是這麼的自然,哪怕年齡上是同輩人,但在這位三元魁首面前,自己兄弟確實無形中要矮了一大截。

  果然接下來的交談,重點圍繞著對方的學業展開,考校完畢後,呂氏三兄弟灰溜溜地離去。

  回到自家車隊,先給小弟弟呂公孺塞了個糖果,讓他到一邊玩去,呂公著低聲道:「兄長,現在的我們還不夠資格試探他,還是讓父親大人出面吧!」

  呂公弼也感受到了:「這個人才十七歲,又是第一任當官,卻好重的威嚴!也罷,我們去見父親!」

  舒適的馬車廂內,呂夷簡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依舊在看書,聽到外面輕輕敲擊窗戶的聲音,頭也不抬地道:「請他過來。」

  「是!」

  不多時,狄進入了馬車,坐到了呂夷簡的對面,拱手行禮,姿態無可挑剔:「下官見過呂相公。」

  呂夷簡手中的書卷已經換成了《尚書》,聽了稱呼,以一種半玩笑半揶揄的語氣道:「狄三元這就自稱起下官了?」

  狄進微笑:「見到呂相公,便想到接下來要為倅貳,一聲下官也是應當。」

  呂夷簡擺了擺手:「倅貳乃輔職之稱,同判乃『同知州』,同掌一州之政,不必過謙。」

  狄進道:「在下初涉政務,欠缺錘鍊,對於治理地方,理應多多向呂相公學習。」

  呂夷簡道:「三元之文,鋒芒不顯,中正沉穩,三元之才,聰明亮達,規模宏遠,治理地方時若也是這般文才,始終如一,老夫就沒什麼能教你的了。」

  狄進謙和地笑了笑:「科舉是為國朝選拔治理天下的人才,下官於科舉小有所成,擅的是詩賦應答,卻還未實踐於政務,想要成為一位心繫家國,諳熟政事,宏謀大策,忠義之風的國朝官員,這期間自當向前輩多多學習,還望相公不吝教導!」

  「好志向!當真好志向!」

  呂夷簡微笑,眼神深處卻殊無笑意。

  兩人這是第二次見面,氣氛似乎出奇地融洽,但任誰都知道,彼此心裡都恨不得對方完蛋。

  畢竟早在京師無首滅門案時,雙方就結怨了,正式見面更是科舉殿試,廣政殿中,那時狄進坐在眾士子的首位,看到館閣隊列的高官里,呂夷簡則瞥來一抹充滿敵意的目光。

  當時兩人的地位差距巨大。

  一位是兩府重臣,佐政事,定國策的參政,已近人臣的終點,一位再是名滿京畿,也不過是應試舉子,通過科舉入仕授官的,剛剛來到臣子的起點。

  結果現在第二面時,雙方從差遣上,已經沒有絕對的高下之分了,同判在很多時候,是真的能跟知州掰一掰手腕的。

  而一位是止步參政的老臣,一位是簡在帝心的三元,兩人位列知州和同判,其實就說明了許多,特意的咄咄逼人反倒落了下乘,謙遜之態反倒更能讓對方如鯁在喉,狄進自是清楚這點,並且也有幾分真心。

  歷史上十年後,歐陽修痛斥呂夷簡的話語很是驚人,「二十餘年間,壞亂天下。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之。罪惡滿盈,事跡彰著……」

  這話不見得全部是事實,畢竟文臣罵人,很多時候圖的是嘴上痛快,多有誇張之處。

  不過北宋的宰相裡面,若論權勢之大,地位之穩,中樞執政時間之長,呂夷簡穩居前三,甚至不少比他名氣大得多的宰相,其實都不及他。

  而想要當權臣,恰恰是要有大能耐的。

  所以狄進還真的抱著幾分學習的態度,將敵人的本事學過來,這也是一種本事。

  站在呂夷簡的角度,他其實是很想刺激刺激這位年輕人,最好讓對方得意忘形,到那個時候,他會教一教什麼叫士林前輩。

  可現在狄進這般客氣,他也只能換招,故作感慨:「老夫能培養出守家業的兒子,以呂氏的家教,也是難出三元這般英才吶!」

  頓了一頓,呂夷簡接著道:「老夫有一女,從小痴愛讀書,詩詞文章,寫得倒比幾個兄弟也不差到哪裡,便有了心氣!早早對老夫說,誰來提親,不報家世,只看人品文章,仕林的文章她便是極愛的,不知可有意?」

  狄進沒想到這位真說得出口,老不要臉的,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哪有知州和同判在任上成翁婿的,偏偏說的滿臉真摯,好似真的在釋放善意,自己卻不得不回絕:「多謝呂相公厚愛,進暫無成婚立家之意。」

  呂夷簡連聲道:「可惜!可惜了!」

  狄進可不會放過對方:「方才我見到公孺年少,卻是謙恭才博,甚是喜愛,這一路上便讓他跟著我如何?」

  呂夷簡沒想到這位真說得出口,呂公孺是他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八歲,你也好意思盯上,臉上則笑容溫和:「甚好甚好!小兒能得狄三元指教,實乃幸事,該讓他多學著些!」

  「那下官先告退了!」

  狄進拱手一禮,揭開帘布,走了出去。

  呂夷簡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輕輕按了按眉心,低哼一聲。

  此人比自己料想中的更難對付,要臉又不要臉,是當高官的好料子,身邊無家人,連個軟肋都沒有,看來此行兗州,還得根據當地的局勢,壓制對方的鋒芒……

  所幸宅老呂程帶人已經快馬加鞭,先一步趕去兗州了解情況,這種得力的手下,就不是祖上雖有名相,但今朝早就沒落的并州狄氏能夠具備的了。

  在兗州,還有的斗!

  狄進下了馬車,真的找到了吃糖的呂公孺,在呂公弼和呂公著戒備的注視下,三言兩語將這八歲的孩子給哄走。

  路上本來就無聊,官道又是四平八穩,沒什麼波折,逗弄一個孩子倒是能打發時間,尤其是看到呂家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模樣,狄進都覺得有趣。

  這就是政鬥,不是什麼高明的博弈,而是你假惺惺地放出相婿之言,我抱著你八歲的娃娃噁心你,多麼的樸實無華。

  「三元哥哥,你見過神仙麼?」

  正想著所謂的大人物鬥起來其實也可笑,呂公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狄進道:「沒見過,伱見過嗎?」

  「沒見過……」呂公孺也很遺憾地搖搖頭,不過又興奮起來:「去了兗州,我們肯定能見到神仙,聽說那裡有先帝祭祀上蒼的泰山,神仙都聚在泰山周圍顯靈呢!」

  狄進見他說得兩眼放光,有些奇怪:「你很盼著見神仙?」

  呂公孺左右瞧瞧,發現爹爹和兄長都不在,才偷偷道:「見到神仙,就不用整日背書了!」

  狄進失笑,這位歷史上可是包拯的副手,包拯權知開封府時,還挺倚重當時為判官的呂公孺,但想來大家小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對背書都是十分頭疼。

  呂公孺又嘟囔著道:「見到神仙,就能讓那些小弟弟們夜間不要再哭了,哭得人怪心慌的……」

  狄進的笑容淡了,輕輕摸了摸對方的腦袋:「有些事情不用勞煩天上的神仙,同行的神探也能幫忙的,告訴哥哥,有誰在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