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數日,公孫策再度走進狄進書房時,狄進的臉色也鄭重起來。
在古代,長途趕路永遠是最危險的活計之一,除了自身的體質要撐得住,還要防備沿路的劫匪歹徒。
每次科舉之年,進京科舉的貢生總會有些倒霉的,連邁入禮部大門的機會都沒有,就在路上稀里糊塗丟了性命。
所以一州的舉子貢生,往往是結伴同行,互相有個照應。
偏偏包拯十分不合群,根本沒有和廬州其他舉人一起走,公孫策的擔憂由此而來。
狄進現在也有些擔心了。
他原本真沒擔心包拯的安危,但這終究不是電視劇,沒有什麼主角光環,古代是極為兇險的,這個歷史還有那些江湖子,可別因為自己的到來,扇起了蝴蝶翅膀,把包拯給扇沒了……
所以就在前日,狄進就做出了行動,此時直接道:「明遠放心,我託了忠義社找尋希仁兄的下落,如果他已經進了開封府的地界,以忠義社的人手,用不了多久就會有收穫的。」
公孫策面容微緩:「還是仕林考慮得周到,忠義社出面尋人,確實要比你我漫無目的的找強多了……唉,這傢伙不省心吶!廬州時就遇到過不少兇險,卻是吃了虧也不知長教訓……」
公孫策這樣脾氣的人都能如此評價,可見包拯為了查案是有多拼,狄進目光一動:「那明遠和希仁兄是如何度過危險的呢?」
八賢王都是八大王了,還會有個小和尚幫你們麼?
公孫策十分自然地道:「靠什麼度過危險?靠老天庇護唄,查案逼近真相,那些兇手豈會善罷甘休?有兩次我都覺得自己沒法及冠了,現在不還是活得好好的~」
狄進心裡挺敬重這種不顧性命也要破獲真相的行為,只是作為好友,還是要勸一勸:「明遠,你這般心態,萬萬要不得啊!」
「我的書童大壯還是有些武力的,他護了我不少回,先別說我……」公孫策完全沒有改過的意思,卻很擔心包拯:「包黑子比我還執拗呢,查起案子來不管不顧的,他若是遇上了什麼兇險,可是絕對不會迴避,只會直接迎上!」
狄進輕嘆:「我們目前只能等待了。」
公孫策道:「希望他別錯過省試吧,等這黑炭來了,我一定要好好說一說他!」
送別這位,狄進坐在書桌前,寫了一封信件,稍作沉吟後:「遷哥兒!」
遷哥兒走了進來:「公子,有何吩咐?」
狄進問道:「乞兒幫近來如何了?」
遷哥兒眼中露出仇恨之色,但並沒有被仇恨影響判斷:「那群賊子開始重新活動,但都是最底層的乞兒,管事的不見蹤跡,時不時躲入無憂洞中,很難拿住他們!」
狄進暗暗皺眉:「無憂洞啊……」
從某種意義上,這伙賊子比八大王還難纏。
趙元儼的府邸就在老雅巷那邊,是明面上的目標,而這乞兒幫的賊子躲躲藏藏,自從上次遞了一封名帖上門後,就再也沒了動靜,而狄湘靈回來的時間都多了許多,無形中也拖累在京師擴充江湖勢力的速度。
當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狄進心裡覺得,冒的太快不見得是好事,這樣緩一緩腳步不見得是壞事,只不過姐姐很不爽就是了。
現在有了四位實力不俗的幫手,家中的安危倒是不用擔心,關鍵還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時間長了,總有疏懈的時候。
狄進心裡忌憚,表面上依舊平和:「這是一場長久的膠著,就等誰先露出破綻,切忌操之過急。」
有鑑於大師兄犯的錯,這四人現在倒是十分沉穩,哪怕恨不得將丐首挫骨揚灰,也表現出理性的克制,遷哥兒堅定地保證:「請公子放心,我們絕不會冒進!」
狄進點點頭,將剛剛寫的信件遞過去:「這封信交給忠義社的公孫二娘,拜託她在尋找廬州士子包拯一事上,多多費心。」
忠義社的會首叫岳封,江湖上受人尊敬,廟堂中也有人脈,此前京師無首滅門案里,陳堯咨還讓他入開封府衙,請教了關於門客的問題,能得權知開封府的高官如此禮遇,可見影響力。
而會首岳封之下,又有三位副手,其中公孫二娘是唯一的女子。
雖說宋朝女性的地位,不像後世許多人所想的那般低,但一位女性能成為會社的副首領,無疑更不容易,這位公孫氏亦是奇女子,被與前唐一舞劍器動四方的公孫大娘相比,眾人敬服,公孫氏在家中排行老大,卻為了尊重公孫大娘,自稱二娘子,久而久之,大伙兒便稱她為公孫二娘。
之前狄湘靈入京拜託的友人便是她,狄進與那位岳會首並未有來往,如今拜託忠義社尋找包拯的下落,也是找的公孫二娘。
遷哥兒去了,很快帶回口信:「公子,公孫二娘正要答覆你,忠義社派出的人手在京師南郊二十多里外的龐家村,打聽到那位廬州包士子的下落,由於其面容黝黑,夜間難辨,當地人記得很清楚,此人路過,已經往京師來了!」
狄進並未驚喜,反倒敏銳地察覺到話語中的關鍵:「夜間難辨?當地人是在夜裡看到包拯的?尋常百姓夜間豈會出門?」
遷哥兒一怔:「這就不知了……」
狄進不再問,看了看天色,還不算晚:「走!我們去見一見這位公孫二娘子!」
忠義社是江湖性質的幫會,但在官方的身份上屬於會社,也就是由商人或手工業者組成,共同經營生產和交易的經濟組織。
所以忠義社在京師是有門店鋪子的,位於第三甜水巷中。
京師的甜水巷共有四條,顧名思義,有甜水井存在的巷子會冠以其名,百姓喝水都在裡面打,如今的第一甜水巷、第二甜水巷、第三甜水巷,都是商業型街區,唯獨小甜水巷更偏向於生理問題。
忠義社的鋪子自然要正經些,當狄進帶著遷哥兒走入時,發現這裡還真是一間雜貨鋪子,什麼都賣,生活用品占了大頭,或許是省試將近,各地士子云集京師,此時裡面還有不少經史子集,科舉用品。
狄進甚至還看到了《蘇無名傳》。
只是封皮與文茂堂的並不一樣,看來文茂堂的壟斷已經持續不下去了,高仿版本很快在市面上出現流通,畢竟這年頭可沒有正版之說,哪怕身為著作者的他在京師內頗有名氣。
狄進不太在乎這些,而文茂堂已經通過這部傳奇話本徹底打開市場,在京師一眾大同小異的書鋪里脫穎而出,某種意義上,也是另一個傳奇。
正欣賞著貨品,再根據商鋪內客流和購買情況,大致判斷是否有盈利的可能,夥計發現了這兩位客人的不同尋常,仔細打量了一番狄進後,神色一變,匆匆步入後堂。
「狄解元?」
不多時,一名女子掀開帘布,從後堂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行禮:「什麼風把解元郎給吹來了?」
這位公孫二娘年近四十,容貌並不算俏麗,只是尋常,卻有一股落落大方的氣質,話語間更是熱情又不過於熱絡,分寸感拿捏得極佳。
狄進行禮:「公孫二娘!」
公孫二娘笑道:「我與令姐相熟,狄解元便稱呼一聲二娘子吧!」
狄進微笑:「既如此,二娘子不妨也稱我六郎。」
「那我可不客氣,沾沾神探解元的才氣!」公孫二娘爽朗一笑,頗有幾分英氣豪邁之色,旋即正色道:「妾身之前答覆了那廬州士子的下落,六郎就親自來此,可是有要事?」
狄進頷首:「那龐家村村民,有言包拯面容黝黑,夜間難辨,所以記得很清楚,這話反倒令我有些疑惑,所言之人莫非在夜間看到了包拯?當時他具體是怎麼說的?」
公孫二娘明白了:「原來如此,請六郎隨我來。」
在這位的引路下,狄進和遷哥兒穿過後堂,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來到一個大院子前。
就見裡面擺放著一排排石鎖,正有一群漢子在把玩石鎖,打熬氣力,大冬天的依舊熱氣騰騰,氣血旺盛。
這個畫風就對了。
公孫二娘看向其中一位精壯漢子,招了招手:「勇哥兒,你過來!」
「二娘子!」那漢子馬上丟下石鎖走過來,聽了公孫二娘講明情況後,又目光大亮,抱了抱拳:「原來是狄解元,哈哈,解元公辦的那個大案子,可為俺們好好出了一口氣啊,聽說那草菅人命的駙馬為了不流放,入宮服侍小皇帝了?」
狄進心想民間傳聞真是誇張,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入宮,在家患了病,是陽狂症……就是發癲!」
漢子還真聽不懂什麼是陽狂症,但發癲都知道,樂不可支,大手一拍:「該啊!那可太該了!」
公孫二娘其實也在旁邊豎起耳朵,聽完後,又瞪了漢子一眼:「別傻樂,說正事!」
漢子這才收斂快樂,開始說包拯的事:「俺們去打聽人時,就問的是江南口音的趕考士子,面容黝黑,異於旁人,別的地方都沒人看到,就那龐家村的人,說見過此人,奇怪的是,順著他們指的路找,也沒找到那位廬州士子……」
「這幾日可是下雪的……」狄進立刻問道:「龐家村的生活條件如何?今年京師的石炭不便宜,他們那生火取暖方便麼?是熱情好客的模樣麼?」
漢子仔細想了想:「不太好吧,那地方挺偏的,離官道太遠了,各家各戶都挺寒酸,不像是富裕的村落,俺去的時候,敲了幾家都沒人應聲,似是藏在屋裡,不願見人……」
別以為離京師近的一定就繁華,北宋京師汴梁號稱百萬人口,這所謂的百萬,不可能擠在一座遠不及長安洛陽的小小城市裡,而是要算上城外那些百姓自發的聚集地。
離京師二十多里,並不偏僻,但如果離官道很遠,便如孫洪藏身的普濟寺,就是個小小的寺廟,香火都沒有多少,這龐家村恐怕也是如此。
說了這些,漢子同樣意識到什麼,臉色嚴肅起來:「狄解元這麼一說,是不太對啊!這龐家村人窮,生火取暖的少,又不好客,前幾日風雪很大,躲在屋子裡還來不及呢,怎會在夜間瞧見你要尋的那位廬州士子?」
「勇哥兒,伱馬上帶人,去龐家村仔細搜尋一番!」公孫二娘始終旁聽,此時確定自己人犯了錯,先是直接下令,周圍的漢子馬上聚攏過來,聽候她調遣。
安排完畢後,公孫二娘再看向狄進,抱拳躬身,語氣歉然:「六郎將此事交託,我等卻有疏漏,實在虧欠,忠義社定竭盡所能,尋到那位包士子!」
「多謝!」
狄進知道自己和忠義社的關係,並沒有到一同前往查探的地步,便抱拳還禮,但又叮囑道:「二娘子,倘若那龐家村出現了案情的跡象,還望保護好現場,速速通報開封府衙!」
公孫二娘正色:「請放心,若是有血案發生,我們定會保護現場,稟告衙門!」
狄進帶著遷哥兒回了家。
而忠義社的辦事效率確實高,消息很快傳回。
人居然找到了。
廬州士子包拯,正在村中養傷,據說是風雪裡迷了路,又遭野獸襲擊,扭傷了腿,才沒有被忠義社的人當時尋到,所幸後來被村民搭救,攙扶回了村子,一時間行動不便,就住了下來。
不過還有蹊蹺。
帶隊的勇哥兒原本沒有察覺到不對勁,但發現包拯神色有異,找了機會與之暗中交談後,立刻派人回來,通報狄進的同時,也去衙門報案。
據包拯所言,龐家村內,疑雲重重,有村民接連失蹤,故意不報,背後恐怕隱瞞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包拯沒事,狄進也放下心,但想到這種詭異村落的氛圍,不禁感慨:「包拯既有此言,十之八九又是一起案子,這位定能破案查清真相的,倒是開封府衙,又要忙一忙了!」